第34章 千山暮景,隻影為誰去?(1 / 2)

何向陽

元好問的這一問,是一句好問。卻在曆史上並不有名。這一問是在另一已於20世紀傳唱開的問句後麵的,那個問是: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隨著歲月流轉,已到中年的我,更深愛著標題的這個問。

千山暮景,隻影為誰去?

倒不是這代人已到了“暮”,或者是內心已翻越了千山,而好像是過了不惑之後,反而有些什麼更需要去尋了出來,勘探的激情挾持著,更多的是“隻影為誰”的思索與困惑。

不知道是不是一種下意識的曆史感?

也許這是那腳底生風的原因?

與欣力並不相識,直到今天,所閱也隻是她有限的文字。還是前幾年,聽現在已做了我先生的人提過她,確其實,他與她也不相識,隻是讀了她的一個劇本,那時的他要去紐約拍攝這劇本,是寫一位學服裝設計的中國女性在大洋彼岸的另一國度尋找她的畫家愛人的故事,那個劇本最終在央視播出,因全劇太長,沒有細看,隻記結局是愛而不得,異鄉的畫家寥落不見,而尋找他的人卻在事業上獲得了成功。這個20世紀的典型故事,在一個時期內曾被我與現在做了我先生的人反複討論到,他在那部片子裏還客串了一個畫家的朋友。那是2001年?2002年?隻是那時,記住了欣力。

後來的點滴文字,知道了她曾越洋而去。那個倔強的女主人公,或者是她心影中的自己?並不可考。這樣推理,更不可靠。

隻是去年零散讀到的“騎鶴”之文,才知另一種西行已然開始。

一頁新紙翻開了。

大道延展。西北從山西大同到內蒙豐鎮、涼城、岱海、呼和浩特,經巴彥淖爾、磴口到阿拉善左旗、寧夏銀川、中衛、甘肅蘭州,再到張掖、玉門、嘉峪關,直到敦煌。這條線我曾分三段走過,分別在1990年、2000年和2004年,山西、內蒙一線已相隔20年了,不可想,而走馬黃河的寧、甘一線,也距離自己有10年光陰,還有去新疆途經的敦煌,仍然記得一路的黃沙戈壁。沒有人煙的行走,在內蒙,記得在夜中到黎明的車上,見到前方荒野中一小片燈火的喜悅,又是一個村莊了,或者隻是一些牧民。那些行走,隔了青春,仿佛已不為尋找,或者,尋找也不為找到,而隻留下了在路上的絲縷感念。

猶如欣力。一紙鋪開。隻是把足印字一樣地寫在大地。

所以我並不看好她於前言講的尋先祖遺跡的目的——當然這是她最下力去刻意尋找的部分,較之這一部分,我更珍重她另一個上路的目的——漫遊。也許,前者,是迫她上路的理由,是她的寫作規劃的出發點,但是後者,卻使她的行走達到了一種超然的自由。理由與自由之間,我寧願選擇後者。

本著這樣的心境行走,路途便不再是一種苦役,而走得越遠,你就越會與伸展開的大地取得一種同步的呼吸。

換句話說,你會更深地沉入江湖。

但是行走者需要一個目的,欣力借了這個尋祖的目的上了路。用她的話說,尋找,是因為想念。她說:“我想念他們。”她說,“想家是一種病”。這個家,是她向往借了行走去尋的龐大家族。

於是,老屋舊瓦,殘垣斷壁,山河人物,她力圖拽住一個線頭,這一拽,便一發不可收。但是較之一部中國近現代史的書寫雄心,我更喜歡她的曆史就像大自然的表述,“我的手切上那條永不停歇的脈”,這句子的感覺多好。曆史就像大自然,她說,“隻能了解,無法改變”。但是對於家族曆史的了解也不是原先就有的,對於已化作山川河流成為自然一部分的她的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原本的回憶應該由自己的上一代做的,可是,“父親母親是革命的一代,他們有太多重要的事做,對於家族舊事,似無暇詢問。”欣力於此處寫:

曆史卻並不因此黯淡。

那麼這一代呢?隨著故人離去,“通向曆史的那扇門悄悄關上”,往事塵封,無人再提,無人再想——那些陳舊得好像不是這個世界的事。“我們要進步,我們得進步,我們要加入紅小兵、紅衛兵、共青團;我們要上大學,出國留學,衣錦還鄉……”。我們的事也做不完嗬。但是此處欣力寫:

曆史,並不因此消失。

我喜歡她的斬釘截鐵。這種對於曆史不因人的漠視而存在的信念,是我們要去尋找其真相的動力。這個要在剛硬的曆史中尋找親人血脈的女人,說:我的探索由此開始。

中國文化中的尋根,無論文學、電影,抑或繪畫,理論,檢索起來,都以男性參與居多,文學中上一世紀八十年代的尋根思潮,那種對於曆史的審視與懷疑,那種對於邊地的熱戀與探險,那種對於野史與家族的想象與興趣,不可能隨著歲月的消失而遠去,它就像一場無聲的思想爆炸,它的思想的碎屑必然會落在下一個時代裏,構築成這一時代中的人文片段與文化聲音。欣力的這一文本雖無意成為它的延續,但在文化思想上已打上了它的潛在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