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欲歸,天邊亂紅流雲,風過斜陽,黃沙天舞,人的影子長長地凝固在風沙裏。
小婢替沈依霜揭下肩背上的白紗繃布,交錯的血痕掩蓋住下麵的那個烙印,濃濃一抹,打眼望去隻見得一片血肉模糊。
藥粉灑在傷處,沈依霜微微一顫,卻沒有發出一丁點兒聲音。
“是不是很疼?”小婢咬著下唇,心疼不已:“姑娘忍忍,這藥灑上是疼了些,但效果好,過幾天就可痊愈了。”
沈依霜微微一笑,絲毫不以為意,“比這痛上十倍的我都挺過來了,這點小傷又算什麼。翠雪放心,沒事的。”
她這話說得輕鬆,卻令小婢翠雪怔愣了一瞬——
比這還痛上十倍?那又是怎樣的折磨?
沈依霜倒是不知道翠雪此時糾結的心思,又問道:“聽說韓將軍將那個一同帶來的小妾送給其他兵士玩樂,是真的嗎?那個小妾現在怎樣了?”
翠雪這才回過神來,一邊替她整理衣衫,一邊道:“姑娘放心,將軍的妻妾,除了將軍能夠打罵外,別人可是動不得的。將軍那麼做隻是要嚇嚇她,可能也是故意在晉王爺麵前那麼做的吧。”
沈依霜沒想到這個小婢會如此聰慧,想了想,又問道:“將軍每次出征,都會帶著小妾在身邊麼?”
翠雪點點頭,道:“是啊。但是將軍並不喜歡那些小妾,他愛的是夫人。雖然在旁人看來他們倆感情很淡,但是奴婢在將軍府呆了兩年,奴婢能看得出將軍對夫人的感情其實很深。”
其實,沈依霜也能感覺得到韓閆放與韓顧氏之間的深情,隻是這深情中似乎夾雜了許多不為外人知曉的隱情。
沈依霜不知道韓閆放與其妻子之間有過什麼往事,另外,她也不清楚韓閆放與晉雙城之間,究竟是因為什麼事而生了仇恨。
就在沈依霜暗自疑惑思索時,護衛在帳外朗聲道:“將軍請姑娘去帳中,有要事相商。”
沈依霜應了一聲,翠雪連忙扶她起身走到隔壁的營帳。
韓閆放斜倚在座上,把玩著手裏的文書,眯起雙眼道:“皇上派了信使來,還帶來了軍糧軍餉軍奴,以及一車車肥鴨肥雞肥羊肥牛,說是犒賞三軍。”
沈依霜在一旁桌前坐下,淺淺一笑,道:“恐怕不止這些吧。”
韓閆放將文書丟在案上,道:“三個月後趕赴京城,麵聖受賞。”
沈依霜皺起雙眉,想了想,方道:“如今戰事正在緊要時候,三個月,太急了些。我估摸著,皇上是為了防你趁此攻破南耀的時機而擁兵自重。”
韓閆放略一點頭,道:“怕是晉雙城來軍營的事也被皇上知曉了吧。你想想看,南郡與此地距離不遠,皇上是怕晉王與我形成聯合之勢,從而危及皇權。”說到這裏,他牽起嘴角嘲諷而笑:“可惜皇上並不知道,我與晉雙城勢不兩立,又怎會與其聯手?”
“那將軍準備怎麼做?”沈依霜問道。
韓閆放站起身,負手而立:“當然是奉旨按時赴京城。嗬,我韓閆放從來都不屑於爭權,也從沒想過要成為一方霸主。這輩子我隻想著怎麼扳倒晉雙城,一旦成功,我自帶著家眷離開這是非之地,再不卷入這些紛爭。”
他的話令沈依霜心中湧上一絲恍然。她忽然在想,等他們一同扳倒了晉雙城,報了仇,那麼自己又該何去何從?
恍惚過後,沈依霜竟想到了那個在來時路上遇到的落魄書生。
她還記得那個書生是要進京趕考,那麼,戰事結束後去京城,會否在朝堂遇見他。聽到他的聲音,是否能讓自己孤寂如死水的心,得到一點點暖流?
沈依霜轉過臉,空茫的目光落在虛無,笑得悲淒。
遙遠的夜空外,長風嗚咽而過,挑抹起心頭那根弦,牽扯欲斷。
戰場風聲如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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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馬的蹄聲踏破了那一片黃昏色,刀光劍影中,血腥氣透過胸口,冰冷沁人。
韓閆放一身鎧甲戎裝,高坐駿馬之上。作為將軍的尊榮與他對敵的那份威嚴和冷靜令他那張清秀陰柔的麵容多了幾分沉穩與冷厲,無形中鼓舞著濃濃士氣。
這已是來到西南疆場的第三個月頭。
而即將的這一戰,將是此次對抗的最為關鍵的一戰。
韓閆放一把抽出腰間佩劍,振臂一呼,一個字勝過所有豪言壯語:“殺——”
鐵騎乍起,驚起深澗寒鴉,啼斷在天外。
沙子的聲音簌簌地磨過,蟄蝕入骨。枯萎的黃葉飄零,拂過冰冷的劍刃,落於塵埃,被踏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