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爾夫·馮

一、自殺

加繆說:真正的哲學問題隻有一個,那就是自殺。但是,對絕大多數的自殺者來說,他們放棄生命的決定並不是為了思考或解答什麼哲學問題。

今早的電車遇到了人身事故,我通常搭乘的京浜東北線和琦京線被耽擱了一個多小時。命案發生在大公司雲集的田町站,那男子當場死亡,影響了包括我在內18萬人的行程。報道沒有說明死者的動機,不過,這一類的自殺,我已經司空見慣。

在日本生活的這些年裏,差不多每個月乘車都會遭遇此類“人身事故”。2009年以來,或許是經濟不景氣的緣故,自殺的頻率有所增加。甚至有一日,在不同的線路上都有人跳下站台,造成了大麵積的交通阻滯。

我沒有親眼見過赴死者縱身一躍的場景,但有幾次算是擦肩而過。一次是在赤羽車站,對麵站台有人自殺,遺體已經被清理完畢,站台上隻剩下他的幾件遺物。一隻黑色公文包靜靜地立在那兒,平淡無奇。另外兩次也是在赤羽車站。我搭乘的電車隻有一半駛入站台,便緊急刹車,乘客被通知從幾個車廂出口下車,車頭方向已經有工作人員拉起了攔阻線。我坐在車尾,隨人流前行,心想:我也是那撞死一個生命的巨大質量之一部分。另一次,我在車站入口處看到了被擔架抬出的自殺者,十幾名高舉布幔的警察將擔架圍在中間,從外麵看什麼也看不到,地下亦無血跡。通過新聞得知,自殺者送到醫院後搶救無效。

跳下鐵道的人這麼多,鐵路和警察方麵早就有了反應迅捷的應對機製。以我的經曆而言,似乎隻要二十幾分鍾就能清理完畢。據說,他們有專用的屍袋和遮擋清洗現場的器具,以避免刺激別人的感官。所以,今早電車耽擱了一個多小時,讓我竟有些不耐煩了。

日本連續十一年來年自殺人數超過30000人,去年的統計是32249人。依照今年前三個月的情況來看,恐怕要突破這個數字。在這些自殺者當中,方式多種多樣,而臥軌的雖然是少數,卻產生了實實在在的社會影響。特別是對車輛的駕駛員而言,眼睜睜看著一個活人迎麵撲下,那份心理震撼可想而知。按理說,這類電車的駕駛員本不是一個和死亡距離如此之近的職業,但前仆後繼的自殺者,令他們每天的當班都隱含著未知的風險。

日本社會裏的一個人際交往準則,就是不要讓人“迷惑”,也就是不給他人添麻煩。某日在站台上,幾名中學生大聲喧嘩忘乎所以,同伴中便有人出來勸說打住,別“迷惑”四周。為了不“迷惑”別人,日本人在生活中會表現得比較自立,遇到問題不喜歡求助而獨力硬撐;另一方麵,在日常公德方麵,這也造就了一種無形的約束。記得還有一次,四五個小學生,七八歲的小女孩兒在車廂裏不小心弄灑了飲料,就用隨身的紙巾蹲下去擦拭。旁邊的一些成年人冷眼旁觀,等到女孩兒們的紙巾用罄,有人不吭聲地遞過來幾張。女孩兒們一邊擦拭,一邊向四周致歉。這是一次有關於“迷惑”的很好的詮釋,可能會有人感慨於日本人在恪守社會公德上的水準,但躍軌自殺者的激烈舉動則展示了日本人內心世界的另一麵。

自殺的手段很多,若但求一死,跳樓或許最為可行。其他如服毒、燒炭、割腕等等,都是真正的自行了斷。但躍軌的做法,無疑就是要給別人帶來“迷惑”,就是要讓自己的死成為公眾事件。之所以自殺事件在赤羽多發的原因,我想是因為此間為一交通樞紐,造成的影響也比較大吧。同樣,首都圈地區的臥軌,多半是在上班高峰時期的繁忙線路,每一次都能令數萬人被迫遲到。假如有人準備趕往機場,恐怕會因此錯過航班。聽說自殺者還會給家人添不小的麻煩,因為依照法規,鐵路部門有向家屬要求一筆高達數千萬日元賠償的權利,盡管考慮到其出境,多數時候並不付諸實施,可遺屬還是要按慣例繳納所謂“迷惑料”。所以,躍軌自殺者的想法,應該就是用自己的生命給生活的世界一次完全不負責任的“迷惑”,他/她的心裏,除了對生存的絕望之外,也還有一種反社會的心態在。

二、壓抑

某夜大雨,我走向池袋車站途中,看到人行道的護欄上倚著一位胖碩的青年男子,全身西裝革履,但一任雨水衝刷,而他的大量嘔吐物遍布全身,順水流下。他間或仰頭向天,發出野獸般的號叫。是的,那是不折不扣的號叫。在繁華街道上的此情此景,簡直帶有強烈的超現實主義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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