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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微睜開溫潤的眼睛,臉色蒼白還有些慍色。
紗窗裏悠悠渡進幾縷陽光,落進他眼底,瞳孔被照的有些微微有些透明了,他來回流轉了幾下眼眸,然後就直視著房梁。
他緩緩地坐起來,仿佛每個動作都非常吃力,一寸一寸地蘇醒過來。
有些白到發青的手掌推著被角,一手撐著床,將右膝抵著床,左膝蜷入自己的懷裏,用左臂輕輕環住,慢慢坐住。
頭低在那裏,看不到表情,肩膀在有規律地上下,約摸是在呼吸。
“七年。”
他輕輕地說,像是在與人交談。
數千裏之外的破敗廟宇,外麵輕擦過一個年老臃腫的婦人影子,她的額角泄露著蒼老與哀傷,她有些惶恐和驚懼,顫顫巍巍地在石階上匍匐下去,將手舉過頭頂。
她枯竭的手指間捧著雪白的箋紙,放到爐中,看著它慢慢熔去,蘸著爐灰在手心裏畫了七道豎線。
他的瞳孔已經變成了淡淡的灰藍色,就像江南的煙雨。
畫麵有些妖冶,這個男孩看上去還沒有成年,頭上裹著紗布,發育的有些遲緩的樣子,格外羸弱,個頭也不算高,臉還沒有長開,細膩的幼稚,但已經分外皎潔。
他的眼睛很清澈,睫毛柔軟地耷拉下來,瞳孔裏的藍灰色在流動,甚至還有熒熒的流光。
他慢慢點點頭,將瞳孔的光亮一點一點地熄滅,仿佛油盡燈枯。
不知何時,手掌間多了一塊桃木牌,上刻陰司門雕,門梁上懸浮著地藏王玉帶,正書金金二字,反麵則書有黃梅英,是兩個人的名字。
整個牌子在螢火中漸漸消失,化作一縷星色,淡進了男孩的心口。
花隱懷石日式料理店裏,最靠後的一個寬敞的隔間裏,坐著殷社、白澤和另外兩個凶神惡煞的男人。
車水馬龍的現代世界,神話力量在黑暗中蜿蜒潛伏,伺機而動,四個古老的家族受上古之神庇佑,從先秦時代的陰陽司太卜令一脈一支的繁衍下來,監管著自然規律,守護著自然平衡,如今漸漸淡出了這個無神論的世界,在暗處悄悄運作著,扮作各種尋常人家。
但是各種奇珍異獸、孤魂野鬼,無不能聞風喪膽,不敢作祟。
這裏是南京,玄武殷氏。
今天的暴雨來的莫名其妙,在南京城北一家民辦診所的倉庫裏發現了惡靈,殷社便直接調來白澤和他兩個貼身手下趕赴現場處理,情況倒是不大嚴重,但是那家的女主人受了驚嚇坐在雨中不肯回屋,事發突然,讓人意料不到,殷社還是更會和惡靈打交道,不會與人打交道,隻能讓手下三個粗人連騙帶哄連拖帶拽才把女人帶回去,處理了記憶。
一天忙完,四個人成了落湯雞,就像不知道哪裏流竄來的難民。
四個難民開車找了一路,才發現了這個日料店。
白澤坐在殷社身邊,扣著一頂貝雷帽,穿著短短的湖藍襦裙,上麵繪著寒宮折桂的圖樣,天氣本來說要回暖,可是寒流又突然回來了,她也套了一件黑色的麵包服在外麵,穿上了保暖的及膝長襪,如今都濕了,在暖氣的作用下正在慢慢被烘幹。
八爺看白澤吃飯,已經快看了一個小時了,白澤把溫泉牛肉飯中的蛋黃用力拌勻了,用勺子一下下迅速送到嘴巴裏咀嚼,每一勺都要佐上新鮮的金槍魚鬆,黃桃壽司和櫻花壽司也被吃了四盤了。
八爺看不膩,他覺得自己雖然不好看,但是很會欣賞美,在家的時候欣賞大小姐,出門執行任務的時候欣賞白姐姐。八爺甚至覺得,白澤坐在這裏完全是在挽救他們三個老男人,讓這個日料店都變得蓬勃生輝。緩和之下,今天在任務裏受的罪也不算是罪過了。
八爺的頭發潮露露亂糟糟,嘴裏吃著天婦羅,還是分神看著白澤,這可能就是傳說中的秀色可餐吧。
相比之下,對於坐在八爺身邊,已經吃了十碗豬豚骨拉麵的他哥,他是一點看的興趣也沒有。
“誒!服務員!”八爺拿著菜單追出去了,“再給我們白姐姐加個壽喜鍋,多放點牛肉。”
七爺在香霧繚繞中低著頭吭哧吭哧吃得熱火朝天,時不時還吸一下被熱湯燙出來的鼻涕。
七爺八爺是兄弟兩個,是殷家從福利院收養的孩子中的兩個,他們從小就表現出了過人的膽識,並且身手好,還在學校上學的時候,就經常和殷社一起翻牆頭出來抽煙,所以結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誼,通過本人申請最終直接成為了殷社的貼身保鏢。
沒人知道他們的真正名字,隻覺得這兩個人凶神惡煞,所以贈送了“黑白無常”的諢名,道上人稱七爺八爺。小八是弟弟,長得高高瘦瘦,白白淨淨,腦子裏數不過來的壞主意,臉上終日掛著賤兮兮的笑容,屬於別人一看到他的臉就會想到變態的那種,小七人高馬大,不怎麼好看,也不怎麼愛說話。兩個人看上去著實不像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