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膠片照相機愛好者——閱讀雷蒙德·卡佛《當我們談論愛情我們在談論什麼》(1 / 1)

雷蒙德·卡佛是個酒鬼,所以,他的小說裏,男人也多是酒鬼。

我相信一個酒鬼所看到的世界和平常的人所理解的世界,是不同的。醉酒之後的世界變得跳躍和不確定,說過的話已經忘記,愛過的人朦朧成糖塊。最為濃烈的感情化成悲傷,最為快樂的時間縮短成一個夢境。

所以,當卡佛的文字引起全世界關注的時候,大家發現,有一個人所關注的世界和我們的日常生活不同,閱讀卡佛,其實就是在片斷化我們的日常生活,將日常生活的整體性打碎,我們一定會感覺驚訝。那麼,卡佛便是這樣的一個攝影師。

《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談論什麼》是卡佛引起世界關注的第一部小說集,這本書在一九八一年便在美國出版,卡佛的小說句式以及結構方式,曾經成為一個華麗的技術流派,影響了一大批小說家的寫作。當時,美國的很多雜誌編輯都被卡佛式的寫作崩潰,但是,卡佛並沒有被這些模仿者淹沒,反而,他走得更遠。

我喜歡卡佛在小說文本裏的那種漫不經心的放鬆,他並沒有把自己當作小說家,他一點也不打算讓你在他的講述中感動。他不是一個緊張的人,他隻是一個普通不過的攝影師,看到他喜歡的生活截麵,摁下快門,如此而已。

自然,卡佛並不是數碼相機愛好者,他的表達有所選擇,而不是連續拍攝。他是一個古董的膠片照相機來拍攝生活。差不多,有一篇小說,可以表達卡佛寫作的基本理念。那篇小說的名字叫做《取景框》。小說不介紹任何人物的背景,一個丟了雙手卻靠給別人家房子拍照片為生的人敲開了“我”的門。人物開始對話,那些話簡直不痛不癢。但當“我”看到照片中若隱若現的自己時,才發現,原來照片所記錄下來的場景,甚至是視角,對於“我”來說,是陌生的。所以,“我”有了很大的興趣,決定多拍一些照片。

這何嚐不是卡佛進行“卡佛式”寫作的一個動因,當他第一醉酒後,將自己所懷疑或者喜歡的一些片斷進行描述,第二天醒來,才發現,原來生活中的磁場有極大的變化,隻是因為我們置身於其中,沒有旁觀的能力。但是醉酒是一個好的契機,給了他寫作的參照。

卡佛有一個較為底層的職業史,在他的個人簡曆中,他如數列出了他的工作,他驕傲於他的個人史:當過加油工人、清潔工、看門人、替人摘過鬱金香。

這些工作讓他有了別樣的人生視角,所以,他的小說總會給我們提供新鮮的體驗。

在《你們為什麼不跳個舞》裏,他沒有介紹小說人物的任何背景,但是,看得出,那是一個被生活擠壓的人,他已經破產了。看到這篇小說,我們不得不想到作者本人,他也是因為酗酒而破產。然而,這個短篇裏,他作為一個小說家,將一個繁雜而擁擠的生活從中間的某一個角度切開,給我們呈現了一個生活的片斷。之前有什麼樣的情節,是空白,之後會有什麼樣的故事發生,卡佛才不去管。他這種大麵積留白的做法,讓評論家們欣喜若狂,認為,卡佛是故意設置小說閱讀障礙,並將之命名為“極簡主義”。

評論家們的修辭並沒有錯,其實,作為小說家的卡佛不可能在寫作一個東西的時候想這麼多,他不過是像《取景框》裏的“我”一樣,突然發現了生活中的另外一個角度。

他想用自己的筆將這樣的風景固定下來,告訴別人,我們在大場景的生活中,極容易丟失自己,還是將自己隔離開這些宏大的生活場域,回到自己的片斷裏。

《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麼》這部作品集裏呈現了一個社會的多個層麵,讀完以後,你會發現,你像進入一個社會紀實攝影的展覽中。卡佛隻用他的古老的膠片照相機截取了生活的一瞬,《洗澡》中住在醫院的孩子變得如何了,不知道,因為照相機沒有拍到。《告訴女人們我們出去一趟》中殺人後的傑瑞會不會被刑事處決,也是空白。因為卡佛的照相機隻拍到這裏,剩下的事情,留給時間來解決吧。

閱讀卡佛時,我常常想,會不會,喝一些酒會更好。因為,酒水中所醞釀的情緒,更接近卡佛的本意。

《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麼》,雷蒙德·卡佛/著,譯林出版社2010年1月版 定價:22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