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李商隱的日本女學生——閱讀林文月譯《枕草子》小劄(1 / 1)

總覺得清少納言的文字更適合女人們閱讀,任性、瑣碎,有脂粉的香氣和嬌柔的歎息聲。翻開這冊林文月翻譯的《枕草子》,便看到了她的小歡喜:《情人幽會》、《得意暢快之事》,噢,也有一些小蹙眉:《意外而令人掃興之事》、《極不滿意之事》。

周作人當年很喜歡《枕草子》,他的譯筆更符合他年輕時在日本生活時的情形,所以,極得了一批年輕讀者的喜歡。比如,他的那種句式:“……這些都是挺有意思的”便吸引了不少寫作者效仿。

林文月女士的翻譯更近於女性的本意,簡潔,幾乎盡量少用漢字。比如她譯《教人瞧不起之事》:“如居處北側。眾所周知的老好人。老翁。以及輕佻的女子。牆垣崩毀。”這段文字簡潔回到了古文,沒有形容詞以及更接近清少納言的色彩的字詞,有的,是切著事實的本質的描述和抵達。這樣的譯筆,留了很大的想象空間。想我們更好奇一千年前的那個小資產階級情調的小女生是如何這樣一筆一筆記錄下她的生活點滴。

清少納言像一個在皇宮裏閑逛的記錄官,她將看到的聽的想到的都記下來,然後在某個空閑的時刻分類整理。她路過兩個嬉鬧的嬰兒,聽到一聲天簌般的童聲,會記下來。晚上的時候,她梳洗過後,在風裏走,聞到自己身體上的某種香氣有些愉悅,也會記下來。收到一張與往日不同顏色的信箋紙要記下來。看到一片葉子和昨天比枯萎了一些,也要記下來。風吹動門窗的聲音要記下來。在街市上看到一輛車上擠滿了人,且那些人都笑嘻嘻的也要記下來。

這些和她有關或無關的物事在她的筆下,就像一個有感情的聽眾,心情好的時候。她的筆便輕盈柔軟,落花是美好的,摔跤也是有趣的事情。若恰好心情鬱悶不得解,那麼,即使是花好月圓,也一定會遇到喘粗氣的人讓她覺得厭煩。

清少納言有少女一樣的本真和單純,在《枕草子》裏,多見她對於美好事物的描摩。其實,她的審美多停留在少女心事的虛幻裏。這位在日本文學史上舉足輕重的女性寫作者,幾乎影響到後世所有日本作家的寫作。

然而,在林文月的介紹裏,她卻是晚唐李商隱的學生。

性格並不外向李商隱是中國晚唐最為著名的兩詩人之一,他的詩句多停留在瑣碎而傷感的物事裏,那些飛翔在他詩句裏的青鳥,那些在他詩句裏燃燒的蠟燭,無疑,都是他的小悲歡。不止如此,李商隱也在日常生活裏記下過一些雜草般的日記,他起了個名字,叫作《雜纂》。比如他在《不忍聞》裏寫道:“孤館猿啼。市井穢語。旅館砧聲。少婦哭夫。老人哭子。落第後喜鵲。乞兒夜號。居喪聞樂聲。才及第便卒。”

可以想見,清少納言,在宮中吃茶過後的某一天,翻到了李義山的這些段落,坐在窗下,看著窗外次第不斷的雨珠,寫下一句:“風吹,卻非十分凜冽。”這樣想著,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枕草子》,一本風吹哪頁便從哪頁讀起來的書,一部到處散發著寫作者小女人氣息的美文,看進去,便放不下來。因為,差不多,我們都看到了寫作者的模樣,甚至,聽到了她好聽的聲音。就是這樣。

《枕草子》,清少納言著,林文月譯,譯林出版社2011年6月第一版。定價:35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