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賤道:“你叫做什麼名兒?”
童子道:“我名叫做小極可哀。”
華賤聞說,便吃一驚。少頃,說道:“還不快去,在此則甚?”
童子道:“請客人還我錢來。”
華賤垂頭莫對。
童子又道:“還我錢來!”
華賤隻是注目於地,一言不答。
童子因大聲叫道:“我的錢呢?我的白錢呢?我的銀錢呢?”
華賤還是不理。童子便向前揪住他的衣襟。華賤乃以短棍擊之。童子大聲哭道:“我要我的錢!我的四開錢呢?”
華賤隻是昂著頭不動彈一步,還圓睜著如狼似虎的兩隻大眼睛看著童子,舉起鐵棍,凶狠狠地叫道:“你倒是誰,敢來此歪纏我?”
童子道:“我便是極可哀。請你方便,移動一步,讓我拾起那四開錢。”
華賤道:“你還不肯走嗎?好孩子,快快留心,我將對不住你。”
童子聞說,渾身發抖起來,連忙逃跑,不敢回顧一次,離開華賤稍遠,才敢緩緩地連喘連走去了。當時天色已黑,不多時,那童子就不見了。
華賤雖是一日不曾飲食,肚中卻亦不饑。童子逃去之後,還是呆呆地立在樹旁,呼吸之聲,由急而緩。少頃,肉戰,漸覺夜寒,便將帽子拉在額上,緊扭衣襟,俯身來拾起所踩的四開錢。華賤拾起錢來以後,不覺心昏神亂,東瞻西望,覺得孤身立在這荒野,四望無人,五色昏黑,渾身不住地發抖。不得已,隻好尾著童子的去路,急急趕上前去。走了好幾十步,還是人影兒也見不著,便大聲叫道:“極可哀呀!極可哀呀!”叫罷,側耳靜聽,還是無人答應。卻逢西北風又嗚嗚地刮起來,連那滿山草木,都有個嚇人殺人的形狀。華賤當時腳底下越走越快。喉嚨越喊越大,連聲狂叫:“極可哀!……”
正走間,忽迎麵來了一位牧帥,策馬而行。華賤便躬身上前問道:“信士,你曾見一童子走過嗎?”
牧師說:“就是叫極可哀的嗎?我未曾遇見。”
華賤道:“我看你很覺困苦,今給你兩塊半元的銀錢。”又道:“那童子的年紀約莫有十多歲,手裏拿著風琴。我想他必定從這條路經過。”
牧師道:“我實在未見。”
華賤忽眼瞅著牧師道:“我是一個賊,你怎不拿我?”
牧師聞說,大吃一驚,急忙馬上加鞭,遠遠地逃走去了。
華賤還照舊路前進。不多時,又回身狂叫一會,仍是不見一人。立住腳遠遠望時,隻見滿目疏林,荒山亂石,疑心是人。忙向前行,剛到三岔路口,便停了腳。當時的月色,光如白晝。華賤忽覺渾身出汗,足不能舉,便狂叫起“極可哀”來,那聲音越叫越低。少頃,忽覺有人逼其雙膝跪下,心驚肉戰,如同在禮拜堂前自招其生平罪惡一般。並自覺奪那童子的四開錢為生平第一大罪,主教斷不能恕過的。華賤正在驚疑不定,忽然兩眼漆黑,頭腦昏暈,翻筋鬥一交跌在行上。兩手握發,兩膝接麵,一時心如刀割,淚如雨下。自覺精神恍惚,魂魄飄蕩,來到一處生平未到的所在,看見一種生平未睹的奇光,那奇光中也不知有幾多魔王惡鬼,心中驚恐不住。
自此以後,華賤到底又去到何方,幹些什麼,也沒一人知道了。隻是次日早晨,有一趕車的路過主教街,見有一人石頭似地跪在石路上樹蔭底下,麵向著孟主教大門,好象在禱告的樣子。這樣看起來,正是:
堯桀原同盡,坦戚有攸分。
我心造三界,別無禍福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