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頭有一座山,橫龍山。
心頭壓著一座山,橫龍山。
橫龍山是山,橫龍山是村。山在村外,村在山腳。橫龍山不高,沿著田野裏的黃泥道走過去,過了幾畝水田,就到山腳。山腳有路,路邊上茅草長得齊腰高。人在山腳的路上走,可以看到腳下的田園村莊像畫裏一般秀美。這裏出過畫家,歐陽中遠,畫虎,在當地小有名氣。頭上的山,鬆林層層,山風嗚嗚,龐然的石頭,天上的蒼鷹,天邊的流雲,無邊無際,給了橫龍山人一個寬廣的胸懷。橫龍山的院子,那些黃色的泥磚房子,紅色的紅磚房子,立在田野上,像繡上去一般。線路針腳,就是房子間的石板路,時寬時窄,時直時折,自自然然,一點也不勉強。而一些廢園,恰到好處地栽桃種李,有情趣的人家,甚至在院子裏種了海棠,十分惹眼。
我進橫龍山的時候,十六歲,在清水橋中學讀書,同班有橫龍山的同學,歐陽智,歐陽雙百、歐陽順香……。班裏橫龍山的人不少的原因,是橫龍山離清水橋鎮子很近,不用留在學校裏吃午飯。即使考到了其他的學校,也爭取留在清水橋中學讀書。原因隻為回家方便。在我們班裏,我跟歐陽智、歐陽雙百的關係最好。因為他們,我走進了橫龍山。
橫龍山的人起初姓歐陽,後因為某種原因改為姓楊,我們叫木楊。我們姓歐陽,在當地是大姓,與他們不同祖宗。我們村在橫龍山後麵,向南。橫龍山在山的北麵。兩個村共同擁有一座山,卻因為柴草樹木,兩個村的人偶爾也會有口角發生。我們村裏的某某砍柴過了界,柴草被橫龍山的人搶了去。橫龍山的牛過了界,被我們村裏的人牽回來扣押了起來。後來,為了爭水源,橫龍山的木楊跟附近鄧姓村子的人打架,打不過隔壁村的,為了獲得救援,又改回姓歐陽,村裏管事的人跑到我們村的祠堂前敲鑼報警,我們村的青壯勞力認為家門受到欺負,是可忍孰不可忍,紛紛跑到橫龍山支援,為橫龍山爭取到了勝利。
這些跟我沒什麼關係。那時,這些山裏的村子時有械鬥發生,說不清誰有理誰無理。靠種田謀生,收入有限,大家都焦躁,一點火星就能燒起來。所以,對械鬥也就習以為常。跟我有關係的,是歐陽智,歐陽雙百。我那時住校,而住校的同學不多,晚上學校也沒安排什麼課,閑著無事,我就跟著歐陽智回家。歐陽智是個憨憨的男生,經常嗬嗬笑著,沒有憂愁。他最大的煩心事就是臉上長痘,用指甲掐了幾回,沒掐掉,痘還長滿了一臉。歐陽雙百頭發長,人也高高大,對女人充滿向往,經常給班上的漂亮女孩拋紙團。他們兩家住得很近,隻隔了一丘田。我在歐陽智家吃晚飯,就可以到歐陽雙百家吃夜宵。他們的父母待我很好。橫龍山之念,我念叨的,就是他們的父母。
歐陽智的父親很矮小,戴一個黃色軍帽,冬天經常拖著兩條鼻涕,手掌粗糙,經常被凍成紫色。歐陽智還有兩個哥哥,大哥長得跟他爸爸一樣矮小,做不來什麼農活,就學了裁縫手藝,可生活大改善,年輕人都上街買成衣穿了,他的手藝也就使不上了,30多了,還沒結婚,全家人都在為這事著急。二哥學木匠,人長得像媽媽,身材高大,抓住機會,找了個女的結婚了。他們沒有分家,我去的時候,經常是一家入圍在一張桌上吃飯喝酒。歐陽智的媽媽身材高大,臉龐也大,熱誠好客。每次我到家裏,都要找點什麼出來招待我。她跟我說,朋友多了好,朋友不會忘義。接著她又告訴我,二哥的一個同學,初中在一起,像你一樣,也經常來家裏做,幫忙幹活。初中畢業後分開了,二哥回來種地,同學讀書,從初中到大學,從大學到分工,一帆風順。二哥以為人家忘了,沒想到有一天居然提著東西上門來看他們了!媽媽歎著氣,說有情在,天涯海角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