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青山尾(1 / 2)

青山尾這個尾字,我覺得是詩意的,不能確定到底是一山之尾,還是另一山之首。在我們的文字裏,尾和首是相連的。山也沒有尾巴,而呼之為青山尾,實因這青山是歐陽家的。過去幾步,也是歐陽家的,卻不是平田的歐陽,平田的歐陽就將這山斷作了青山尾,以示區分。這裏多山,草山、石山、栽樹的山雜然相陳,山峰在視野裏也羅列並舉,無窮無盡。青山尾有個小村子,村裏的人喜歡植樹,路邊、屋邊、河邊、園子邊上,種了桃、李、梨、竹、杉、杉、柏。空餘的坪子上,種上了一行一行的杉與鬆。以前的莊稼地,在年輕人出外打工之後,長滿了荒草,密密麻麻的,即使枯死,又淋過了幾場雨,仍是倒伏不下,還在擠著。新鮮的葉子從枯草底裏長出來,礙於季節未到,顯得十分的孱弱。園子邊的野厥卻頑強很多,即使被毛竹罩著,被荊棘攔著,仍然在向四周蔓延。村道上,幾個孩子在追逐,見車來了,樣子看似十分笨拙,行動卻一點也不遲緩地拐到路邊的小道上去了,大的孩子在前麵叫,跟在後麵的小孩子卻俯身去撿落在地上的枇杷。臂彎裏抱著紅花繈褓的婦女從泥門裏探出半個身來,看看孩子,看看我們,正要縮回身去,被父親叫住,問上新田馬路在哪一個方向。那婦人說:前麵往右,沿茶山裏的小路走出去就到了。

新田馬路是一條縣級公路,連接寧遠和新田。路麵是沙石鋪設的,車輛多,又遇春天雨多,維護不及時,路麵被大車小車擠壓後,陷下去的如深溝,擠上來的如泥堆。小車像一隻耗子,畏畏縮縮,小心地試探著前行。大的車憑著輪子高大,呼嘯著,司機還死摁著喇叭,讓這深山野林、荒村野雲下,猶如出現了野獸,讓我想起了城裏的泥頭車。而這個時候,雨落了過來。山林間先發出一陣嘩啦之聲後,我們就聽到了雨點打在傘布上的砰砰聲。下雨不宜趕路,我們都原地站著,讓過這陣雨。麵前的屋子,雨水從屋頂的導流管裏流下來,不一會兒就在路麵上形成水流。父親說:路下就是坦岩水,路上是王家衝。原來都在山腳下,現在都搬到了馬路邊來。看著那些樓房,幾乎感覺不到鄉村的味道。對於人來講,任何一次滿足都是新的開始。鄉村滿足了,新的樣式出來了,我們又留念過去。我們都知道自己不會留在曆史裏,而我們卻表現得比任何人都在乎曆史。但觸及到財富、意願以及可以改寫曆史的其他東西的時候,我們又很快地背叛原來的自己,去投入革命的懷抱。我們很堅強,卻不代表我們不動搖。

雨過了,我們收起傘。往前幾步就是青山尾了。時間近中午,離家也有六、七裏路了,精神雖然很好,但身體確實有些疲乏。六嫂見跟隨的幾個孩子有些消極,便鼓動說到了青山尾,就可以停下來,到山上去摘映山紅來吃。幾個孩子聽了,果然喜形於色。父親問我的堂兄:你看看馬路邊背傘的人,是不是你青山尾的姨父?我們向馬路那邊看過去,看見一個穿膠鞋,雙手握著一把傘背在屁股上的一個中年男人,平頭,身材略顯單薄,也在看著我們一行人。大哥說:是我滿姨父。六嫂說:大哥,中午到他家吃一頓。大哥說:都五六年沒有走動了。六嫂說:怎麼不走了呢?大哥說:我外婆死了,就沒來往了。六嫂不滿地說:你們這些親戚也真是,就三五裏路,也丟。大哥笑著說:有錢了還不丟?大哥笑得有些尷尬,卻暴露了鄉村的人情味正在淡薄。父親也插嘴說:現在的人都不講感情了,隻認得錢。古話講得好,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青山有遠親。一行人說著笑著,就走過了一段上坡的土路,走到了一條三米寬的水泥路上。路兩邊是小山包,一邊種著鬆樹,黑壓壓的看不不到邊,一邊是石頭山,長著灌木和水竹。往上走一段,就看見了青山尾,一個很小的村莊。山卻是大山,下麵部分是莊稼地,中部是杉樹林,山峰雲霧繚繞,隻長著低矮的灌木。過一個槽穀,是另一座山,杉樹林從山腳種上去,一行一行十分整齊,直排到山頂。父親有些驚訝,沒想到這裏的杉樹林長得這麼好。大哥說:路邊這房子就是我滿姨父的。房子是兩層樓的洋房,立在水泥路邊,關著門,寂靜的與山呼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