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冬天的早上。廣州的十一月,沒有想象中那樣的寒冷,陽光很美好地灑在城中高高低低的建築上,像灑在山岡上一樣。縫隙裏一閃而過的汽車,遠一點披了塵霧的建築,讓人覺得這個天地裏隻有房子。房子是帶來溫暖供人居住的,有很多的文化味道。城並不這樣,看著輝煌壯麗,卻不一定帶來幸福。你擁有房子,但不一定擁有快樂,你擁有城市,並不一定擁有房子,你在這個城市生老病死,卻不一定是這個城市的人。城市在改變我們的生活,在讓我們物化,在讓我們信仰單一。這些都是我們曾經憧憬的東西,而今天,卻讓人厭煩、焦慮和空虛。城市太強調物質,太強調條文法律,太講究外表,太追逐勢利,讓我們所有的體力、腦力和創造力都在向財富攀登,追求的高度,與精神沒有多大關係,卻傷得我們付出了美好的青春時光。這個陽光明媚的早上,城與往日一樣無動於衷,但人卻要想方設法溫暖這座城。無論是用什麼態度、手段,無論算計、傷害,無所謂,隻要能達到目的。
站在城牆之上,望著陽光裏的城,高低起伏,綿延有致,我感歎智慧的力量,也感歎自己的渺小和無能,隻能站這城牆上看著,像站在大海上,四處茫茫,沒有安定感覺。當初,我像追求一個女人一樣,追求城裏的生活,以為隻要擁有一份工作,就會得到幸福。事實上,不是這樣,城很大,大到無法揣摩。女人很小,女人心更小。女人心,海底針。要揣摩女人,一是很難把握,一是在人海裏撈到了那口針,不一定可以用來縫心靈的衣服,心靈有可能還被針刺傷。你搞不懂針的脾氣,你知道針鋒相對的利害,卻經常善意地設想那些惡果不要發生在自己身上。你覺得你是愛她的,你以為你的疼能換回她的愛。而女人通過針眼看這個碩大無朋的世界,看到自己的渺小,看到世界的美好,失去了平衡,心底的欲望開始膨脹。她很著急,她迫切希望改變,希望擁有榮華富貴,她認定財富可以滿足所有的願望。就如我當初進城,以為城市的霓虹可以滿足一個男人所有的幻想,所以,為這個漫無邊際的願望進了城,在城裏像一個漁夫一樣打撈幸福,隻用一張願結成的漁網,撈到了一些東西,卻漏走了最美好的青春。今天麵對她,卻像麵對一個凶惡的女人,尤其是你把她娶回了回來,每天麵對她的抱怨、她的惡言惡語、她把你全家十八代祖先都罵一遍的時候,你感覺到你的夢想之城的磚頭正在一塊一塊向下崩潰,累積的名聲、信譽和剩下的那些尊嚴,正在被壓在城牆底下,淪為五指山下的猴子。這就是我這一世的報應,在贖前世的罪。而惟一的安慰是還沒有想到變性,變為一個女人,用盡惡毒來攻擊這個世界。
我希望生活平靜下來,這往往是我的一廂情願。在城裏,隻要進了來,就沒有平靜的生活。城市就是一個鬥獸場,無論裝飾得多麼豪華漂亮,無論有著怎樣的喧嘩,也無論怎樣的血腥,最後做檢驗的標準都是經濟效益。隻要有錢賺,隻要能交易,無論人還是獸,無論獸還是人,無所謂,披上文明的外衣開始追逐吧,不要停下來,不允許停下來,生活不能停,買賣不能停,消費不能停,生產不能停,出口不能停,一切都要運轉不停,隻有這樣,燈火才能每夜照亮街道,人們才會陶醉,會瘋狂,會麻木,會成為社會角色,會為人城的一張門票廢寢忘食。那是一張結婚證,也或者是一張飯票,或者是一張鈔票,它有價值,它代表著物質和權利。有時侯它的力量像風,將我們青春的額頭吹出皺紋,有時候它的力量像鷹,將我們變成喜歡陰暗的老鼠,有時候它是一副手銬,鎖定我們一生的快樂和自由。追求是積極的,但結果不一定都是美好的,無論怎樣的結果,都不能推辭。就像我現在,站在城牆上,離開地麵三十英尺,隻能接受這份危險,隻有應對這種挑戰,隻有堅持不懈維持穩定,我才能平安,不至於墜落,成為一座新房樓的奠基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