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沒有聽你叫爸爸了,孩子。
當我趴在廣州海珠最高建築的天台欄杆上,看到天幕低垂下來,地上紅色黃色的燈光柔柔亮起,桔紅如輪的夕陽靜靜地泊在西天灰白的暮雲裏的時候,我想起了你,你才18個月大,離開爸爸,回到爸爸生長的地方已經幾個星期了。現在,你在八百裏之外的地方,做了一名留守兒童。爸爸想起這些,就覺得分外沉重。你是無辜的,也是無知的,可你就離開了廣州,離開了父母,到了那個寧靜的鄉村,在爺爺奶奶裏視線裏,過一種陌生的生活。
那是爸爸生長的地方。當時的環境,與你現在見到的,截然不同。爸爸年幼時,爺爺奶奶種地,全村的人都和睦相處,白天有勞動的集體,晚上有閑聊的人群,還有我們那些不知道憂愁的孩子,吃了晚飯,就跑出家門,在巷子口吆喝:月亮好大,出來耍了。夥伴們聽到訊號,一個一個貓一樣的從巷子裏溜出來,聚集在村前的土穀坪上玩“老鷹捉小雞”,或“丟手絹”遊戲。大人門吃了飯,收拾清爽了,也拖了長凳板出來,坐在土穀坪邊緣。抽煙的,點了旱煙,提上一隻腳來搭在凳板上,或擱在屁股下,模樣十分地愜意。土穀坪邊是水田,稻子青青,時常可以聽到老鼠遊進稻田劃拉過水麵發出的嘩啦聲。像你這麼大的孩子,不會玩遊戲,時常跑到玩遊戲的隊伍裏竄,大一點的孩子把他拉出來,他會無奈地站在外邊哭。他的父母聽見了,會跑過來,一邊責怪那些不講情理的大孩子,一邊抱了孩子,坐到長凳上,一邊哄孩子,一邊繼續跟鄰裏拉家常。爸爸當時也常常趴在你爺爺的腿上,聽他們講天講地,把前五百年的事顛倒來顛倒去,我們照樣聽得津津有味,充滿驚奇和向往。現在你是在聽搖籃曲的時候,爸爸卻把你送到了鄉下,天黑關起門來,看看電視,或者在爺爺奶奶的喝斥下,含著淚,在夢境裏尋找爸爸媽媽的嗬護了。每念到此,爸爸都覺得心裏十分的鬱悶和沉重,像你做錯事一樣,很無辜的討好的笑,隻是,現在,你看不到淚水滑過爸爸臉龐時,爸爸那狼狽的樣子。
夕陽發出一抹最後的紅光,悄悄隱墜進這天的黑暗裏。風開始從西南麵吹過來,有點涼,讓人感受到春天的氣息。你離開爸爸的時候還是正月,你穿著絨衣,而現在,爸爸穿T恤衫了。在遙遠的湘南鄉下,應該可以聽到蛙聲蟲鳴,像潮水一樣漫過田野,衝到村子的小巷曲徑,那時爸爸睡在黑夜裏,就像睡在田野上。風是清新的,蛙聲蟲鳴是十分令夜清靜的,還有月光,也十分的讓人內心清明。或許這個時候你已經睡著了,睡一覺,你要換一個姿勢,還習慣地伸出手在枕頭上抓一把,在爸爸的臉上捏幾下,你才覺得安全,才會睡得踏實。現在或許你轉身,你什麼也抓不著,或許會驚醒,坐起來,尋尋看看。但是,孩子,你不要慌,不要哭。爺爺奶奶睡著了,村子也睡著了,你一哭,夜就醒了,你就會想爸爸媽媽,再也睡不著了。醒過來,你聞一聞那些在你血脈裏存在的熟悉的味道,然後轉頭又去睡吧,悄悄的,爸爸,媽媽,你,大家會在夢境裏相互交融。如果醒了,這已不是第一次,你要堅強,利利落落哭幾聲,然後繼續去睡。爸爸知道,長大了,你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