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剁辣椒(1 / 2)

剁辣椒的活兒都在夏天做,而且基本固定在中午做。

湘南的夏天是很悶的季節,每到中午,太陽把村莊封閉了,父親就把草席從床上拖下來擱在地上,側著向門躺下,睡過去,翻一個身,草席上一個濕濕的人影。母親一邊嘮叨一邊收拾了碗筷,擦幹淨洗碗的木盆,小心地在碗架上取下磨得雪亮的插刀——湘南人為剁辣椒專門發明的小鏟刀,擱在盆裏。這木盆的底板上已經印滿了零亂的刀痕,都是剁辣椒時留下的印跡。準備好了工具,這是剁辣椒的第一步。接著,母親走到屋外太陽裏,把表麵水分晾曬幹的紅辣椒端回來,搬個小板凳坐下,開始摘辣椒的把兒。辣椒把裏有筋,剁不爛,所以,在使刀前,務必將辣椒把兒摘除。

鄰居的女人收拾好了,耐不住清閑,手裏舉一把蒲扇,遮著半個腦袋,走了過來,一邊走一邊大驚小怪地喊:太陽落地了,腳底板燙出煙子了。到了我家裏,扯過凳子,扇幾扇風才落屁股。坐下之後,開始審視竹笸裏的辣椒。村裏人的辣椒都是自產自銷,每家每戶都有一塊辣椒地。笸籮裏的辣椒個大皮紅,鄰居讚歎幾句,一邊開始幫忙掰辣椒把兒,一邊開始數落自家男人懶,不給自家辣椒多上肥。我母親通常隻是說我們家買的辣椒種子好,來年存下種子,出了苗,分給鄰居一些。

大人們躲在家裏避暑,小孩子呆不住。幾個人約在一起,先到村頭的洗衣埠頭脫了衣服,在水裏泡一會兒,然後去山坡上摘桃子。我們村裏最多的就是桃樹,村前屋後都是,現在,一枝一枝的桃正在被陽光染紅,十分誘人。雖然桃還不好吃,但是,好奇的我們總以為能找到好吃的,尤其是那些向著陽光的桃子,皮上已經染了一抹紅色,像成熟了,摘下一捧,既緊張又興奮地跑到洗衣埠頭,把桃子泡在清涼的河水裏,來回搓一把,撿大個兒的先吃,一邊吃,一邊酸得擠眉弄眼,“呸呸呸”地往水裏吐渣兒。吃得幾口敗了興致,落在水裏的那些桃也不要了,去掰棕樹籽,一個人掰一枝,跑到河邊,把棕樹籽擱在洗衣埠頭上,找一塊石頭搗那些樹籽,把殼搗爛,把雪白又生硬的棕樹籽搗出來,然後握在手掌心伸進水裏使勁地來回搓,感覺棕樹籽軟和了,就一把塞進嘴裏,一邊嚼,一邊嘲笑那些行動慢的夥伴。大人來河裏浸濕毛巾擦身,見到了我們扔在水裏的毛桃,就威脅我們:等會要告訴你們家長,個個吊起來打!

我們紅了臉,膽小的甚至開始出賣夥伴:那又不是我丟的,是你們家四毛丟的。

我們一邊為自己開脫,一邊走。

回到家,母親已剁好了辣椒,正準備往盆裏撒鹽,一邊還不忘征詢鄰居的意見:你看這一盆辣椒給多少鹽合適?

鄰居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哈哈說著:你喜歡鹹,就多放點,喜歡淡,就少撒一把鹽。見我母親一邊往辣椒盆裏撒鹽,又說:拌好了,如果有醬粉子,再拌點醬粉子進去,又香,又經得起存。鄰居說的醬粉子,是村裏人將小麥子做成飯,捏成團,放到穀倉裏發酵後,又拿出來曬幹,然後用石磨打成粉,聞起來有濃濃的醬香。我父親曾經做過幾回,因為麥子不多,工序又多,最後,父親幹脆懶得做了。母親問鄰居:你今年做不做醬粉子?做的話給我一把。鄰居搖著蒲扇,拉長了聲音大聲說:我哪個曉得他啊,沒準還老遠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