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找一個地方背叛自己(1 / 1)

這些日子惟一想到的,就是怎麼離開廣州。廣州已經成型,它的全部的光華已經凝結成果,我再也無法從按部就班的日常生活線路中,找到令自己好奇或振作的東西。廣州像個巨大的玻璃缸,裏麵盛滿了黑水。我們在裏麵找到了生活,卻沒有了方向。人家可以看見我的痕跡,我卻不知道這樣下去的結果。我可不想將以後的生活平鋪直述,在四十歲就看到六十歲的影子。我要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不斷地體驗環境的變化、朋友的變化、生活的變化和追求的變化。在這裏,我隻看到被隔離了似的生活和對未來的焦急。背井離鄉的農民工就該是這樣嗎?是不是我想多了?或者,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我自己偏離了軌道,在墜向深淵而惘然不覺?什麼都有可能,可不管怎麼樣,此時我的內心不得安寧,一片混亂。

這一次,我覺得不僅僅是心安就能做我的人生答案。那是最後的反省。現在我需要的是推翻過去的自我,顛覆一下經曆,這比在一個地方固守重要得多。反對別人很容易,不管對和錯,我都可以列出許多理由。可要反對自己,並且背叛自己,這是一種嶄新的嚐試,我卻試圖獲得這種經曆。我不能再泡在這裏,但又覺得無處可去。或者說,我可以走,卻無法放下家人、工作,也不能對老家的父母不管不顧。為人子為公民,這些都是不容許的。我生來或許隻是一隻蠶,可思想中自己是一隻鳥。身體和思想屬於不同層次,卻在一起,惟有的作用,隻能加速我的老去。老是死的一種好聽的說法。這些並不可怕,死是上帝給我們的禮物,人人有份。我渴望的是打破平衡,讓自己順心順意,無論多少艱苦,也要讓自己在這個世界裏走得更遠一點,擁有更多的獨特的經曆與感受,找到屬於自己的碑文。

是的,生命就是這樣的,生來,就是要與眾不同。

而讓我最憂煩的,是我對自己的懷疑。就像是一部限速200裏的汽車,我希望突破250裏,風一樣的出了廣州城,無論東南西北,隻要不同於廣州,都是我的故鄉。我會設想一下惠州,或者河源,這些地方我都去過,像飛鳥飛過天空,沒有留下一絲痕跡。我更希望到達的地方或者是東北的一個小鎮,被雪覆蓋著,潔白的雪地上凝結著寂靜,與整個有生命的世界對抗著,又結構著,相互作用,讓人很容易在地上看到自己的斤兩。那種一個人或一個被雪淹沒的村莊,像大地的墓碑或生命的墳塋,卻並不代表著死亡,反而恰恰是代表著生命的強盛。風時常會來宣告上帝的旨意,無人聽懂。屋裏的人會想到明天的動蕩,用溫暖的火趕走憂傷。我緊緊地閉上眼,看到自己荒原對話。我像一隻紅狐,在那裏嬉戲,神出鬼沒,成為油燈下的閑話或小說裏的某種象征。我的皮會被扒下來,我樂意,我願意溫暖她的靈魂,或者,被她的身體溫暖。無論怎樣,這都會讓我得到解脫,讓我的靈魂得到升華,讓我感到自己確實存在過,歡樂過。

身邊的律師建議我去大漠。或者直接去新疆。

我心裏在退縮,那些地方抵達不了我的心靈。

當然,我可以考慮去寺廟。

反正,我現在有點瘋瘋癲癲,如果寺廟容得下我的酒瓶,我願意去佛祖麵前跪著,誠心誠意地叩頭,獻上我的心香。我喜歡他們的那種莊嚴肅穆,就像一把鋒利的剔刀,將人的雜質挑出來,並展示給當事人看。他們什麼都不說,他們用慈眉善眼來暗示我們自己跟自己說。我們帶著很多抱怨進去,然後很幹淨地出來,走回俗世的門,我們又回到從前。這不是一個單純的世界,到處都是塵埃。無論怎麼潔身自好,雙眼總有被塵埃蒙住的時候。無論怎樣念禱佛號,可怎麼能洗得清紅塵中的那些罪孽?如果繼續把生活的感歎囚在酒瓶中,與住在廣州有什麼區別?

我不是討厭廣州,廣州越來越像一塊圓滑的石頭,而我不是石匠,隻是一個挑夫,不斷地搬運廣州這塊石頭。所有的民工應該都該是這樣,挑著一副重擔,整齊劃一地原地踏步著。原地踏步,生命被歲月淹沒,看到的,隻有肩上的擔子。這一個機械的過程,讓我們機械起來,歲月如鐵,而我們的靈魂卻柔軟如卵,不經意就破掉了,這比破產更可怕。我感覺恐慌,開始覺醒,開始掙紮,開始尋找光明之途。可在這茫茫人海裏,我見到的幾乎都是我的複製品,這讓我覺得自己毫無意義。

又一次夕陽西下,我走在寬闊的路上。這是夢寐以求的景象,已經成了很多的現實。我心裏沒有了最初的驚喜,反而像是一個被繩索綁著拉著向前走的奴隸。天空一片桔黃,彩燈將照亮這個華麗的世界。我們相互凝視著,我像一個看客,而這個世界像一個充滿誘惑的幽靈古堡。古堡放出迷離的煙霧,我有我的夢。它構建它的宏大未來,我想著我的出逃。我們各懷誌向,假麵舞會每天一場,生活一片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