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普通人的病與痛(5)(1 / 1)

我注意到,挨近頂棚的牆上,貼著一個用寫對聯的紅紙做成的十字架,透明膠帶歪歪扭扭,有一些已經被不遠處的爐筒熏得發黃了。我問姥姥這是什麼。姥姥說這是主。我忽然想起來這之前,舅媽似乎和我提過,姥姥現在信教了,神神道道,誰說也不聽。她信教了,就連偶爾下地出去方便時,嘴裏也念念有詞,我細細地辨認,聽出她在說:“主啊,保佑孩子吧,保佑孩子能和以前一樣走道兒吧。”她自認是主的孩子,主會庇佑她。我沒有再問姥姥,沒有像別人那樣勸說她,我心裏湧動著複雜的難過。這個場景我也能想象得出:村裏頭來串門的老太太,向姥姥宣講所謂的基督教義和神跡,拉攏她信教。她們肯定和她說:心誠則靈,主會救你。而且她們會告訴她,遠方的某某村子,有一個人和她情況一樣,信了主,然後腿就好了。姥姥在平靜的絕望中看到了一縷光,仿佛是專為要照耀她才出現的,她抓住了這虛妄的稻草,虔誠地相信並祈求神跡發生在自己身上。我看得到,她在念著“主啊,幫幫你的孩子吧”時,是如何的全心投入和旁若無人,她真的相信有一個全能的神在看著她,在考驗她。我欣喜於她找到這希望,可我又知道這個主幫不了她。我隻能安慰自己:沒關係,也許時間長了就好了,她就不信了,也就不再承受失望了。

去年春節,我們去拜年,姥姥搬回了自己的小屋,那個雇來照顧了她多年的老太太還在照顧她。姥姥坐在炕上,神態平靜安詳,話也多起來,衣服的左大襟上縫著個口袋,她不時把能動的右手伸進去,掏出幾顆瓜子,丟在嘴裏。

“挺好,我現在挺好,”姥姥說,“你們都不用惦記,我現在能吃能喝,沒事就嗑嗑瓜子,看看電視。”我們聊起了弟弟即將出生的雙胞胎兒女,聊起她的孫子,我的表弟。姥姥不再因為談起什麼事而莫名地哭泣,她享受著一個單純的老年人的生活。這一次,我看到由腦溢血和後遺症在她身上劃開口子而流血不止的傷口,終於結上了不再怕碰的疤痕,她平心靜氣地安坐在自己的土炕上,坦然接受著一切。不再祈求靈藥和神明,隻是半麻木半安然地把一切都當作無可逃避的命運,並且最大限度地當成生活過下去。“活一天算一天,活一天就自在一天。”她說。在多年的病痛折磨之後,姥姥終於在那個原來的世界之中,建立了自己的新世界。

年春節過完,我坐長途汽車從老家回到北京。車程個小時,雖然找同學幫忙買到了臥鋪票,但並不比坐票舒服。上班第三天,右臉頰的顳頜關節腫了起來,咀嚼食物困難,嘴巴一張一合之際,耳朵裏會有細微的哢哢聲,我最初以為中耳炎複發了,心裏煩躁,但並不覺得怎樣,畢竟有過治療的經曆。到海澱醫院檢查,醫生說不是中耳炎,但也說不出是何原因,建議我到北大口腔醫院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