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說吧,即使過了這麼多年,接受了那麼多教誨和說教,我依然不願接受人一定要死。
我清清楚楚地記得第一次意識到死亡,是在我上小學的時候。那天晚上我在看電視劇,我現在還清楚地記得那個電視劇叫《瓊崖縱隊》,我突然一下子意識到我和電視裏以及到處所看到的很多很多人一樣,終有一天會死去。我還記得那一晚我恐懼得要命,一晚沒睡著,好像第二天死亡就會來臨。這種感覺,就是無窮無盡的綿延之感一下被終止了,我被迫停下來麵對這個事實——我隻能擁有有限的時間。這個問題在心頭縈繞了很久。有段時間我尋找一切書中和死亡有關的慰藉,也正是那段時間,我看了大半本《莊子》,因為裏麵充滿了“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這樣的齊生死之說,還有伊壁鳩魯所說的“死亡對於我們不存在,因為我們活著的時候沒有死,死的時候我們已經不再活著”。後來聽古典音樂的時候,瘋狂地愛上了大地之歌,因為裏麵對生命的熱愛讓人想要流淚:
春天降臨,親愛的大地;仍將是處處鮮花,處處綠茵;遙遠的天國無處不閃耀著永遠明亮的藍色;永遠……永遠……怕死並非本能。動物會怕傷害,但是並無對死亡的意識,它們在同伴的屍體周圍很少會有不安的表現。恰恰被伊壁鳩魯所說完美地論證了:死亡對於個體來說並不存在。而對人則不然,同伴或者親人的死去會強烈地提醒你,你也將如此。所以死亡並不是一個生物學問題,而是一個哲學問題。隻有當有了自我意識之後,我們才會意識到死亡,如盧梭所說,對死亡的意識,以及隨之而來的對死亡的恐懼,是我們從動物狀態中脫離之後所收到的第一件禮物。
我從噩夢中醒來,周圍布滿荊棘。幸運的是我們知道我們為人,不幸的是我們知道我們有死。所有的民族都有某種葬禮儀式,因為這意味著死者和我們依然能存有某種聯係,這也許是對不可避免的死亡的一種抗拒。進而我們有了宗教,給予我們的感情一種無時間性的許諾。我們的自我意識沒有起始,那麼我們也不願意它有個終點。丘吉爾說,等我到了天堂之後,我要用我最初的兩百萬年來學畫畫。祝他好運。
有兩個問題始終糾纏在一起:“為什麼要活?”和“為什麼要死?”可能大多數人從來沒問過自己這兩個問題。有的人問了第一個,像伍爾芙說托爾斯泰的那樣,在所有鮮豔奪目的花瓣中心伏著這隻蠍子——為什麼要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