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於是我們逆水行舟——美國“黃金十年”的啟示(5)(1 / 1)

時移世易,就連“美國夢”一詞也成了鑲在“黃金十年”上的一顆耀眼鑽石,它隨著司各特·菲茨傑拉德與海明威等人的作品流傳開來。《了不起的蓋茨比》是一支鑲了金邊的憂鬱歌謠,不過,作家的諷刺與傷悼並不足以教人放棄那個夢,因為蓋茨比的死畢竟是一個意外,並不是西卵別墅夜夜笙歌的業報。看上去,他錯就錯在不該眷戀黛茜那麼一個輕浮陰險的女子,甚至可以說,他錯在不願在物質的汪洋之中沒頂,還企圖曲線救國,借助物質找回昔日理想的愛情。這個不徹底的哈定,懷著幾分威爾遜式浪漫的哈定,死在了自己首鼠兩端之中。小說末尾史詩般的詠歎,就像是一段寫給一代人的墓誌銘:

“於是我們繼續奮力向前,逆水行舟,被不斷地向後推,被推入過去。”劉易斯·艾倫在寫到飛行英雄林德伯格的事跡時,也提到了那種精神上的物極必反,在他看來,對林德伯格的追捧說明公眾並非毫無判斷力,他們也會厭煩無所不用其極的商業炒作,而去選擇崇拜一個疏遠商業機器的名人。林德伯格把垂涎三尺的電影製片商和廣告商拒之門外,拒不滿足小報記者的窺私欲,寧可去搞幾場慈善飛行,這種對名譽的淡定在“喧囂歲月”裏如此稀有,給無法出人頭地的芸芸眾生帶去了莫大的安慰。

艾倫的這一大段評論照亮了整本書,有必要引用如下:

“一個幻想破滅的國家沉浸於毫不可信的豪言壯語,深受醜聞犯罪的影響,對人性的墮落極為反感,為自己曾沉迷於此深感厭惡。多年來,美國人民渴望得到精神寄托。他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最初的理想、幻想和希望相繼破滅,受到一係列事件和觀念的侵蝕:戰後的局麵令人失望,科學學說和心理學理論摧毀了他們的宗教信仰,嘲諷了他們的情感理念,政壇腐敗和街頭犯罪一樣層出不窮,近來的報紙對淫穢內容和犯罪凶殺情有獨鍾。浪漫愛情、騎士精神和自我奉獻遭到否定;古往今來的英雄不經意間原形畢露,載入史冊的聖徒不過是稀奇古怪的凡夫俗子。盡管還有商業之神可以崇拜,但是人們心中的懷疑揮之不去:這尊神像莫不是黃銅做的?喧囂炒作讓公眾對當代英雄頂禮膜拜,可這些英雄卻從電影片約和他人代筆的文章裏獲利豐厚,讓人無法心悅誠服。如果人們希望相安無事,與世人和平相處,必然需要某種他們生活裏缺少的特質。霎時間,林德伯格帶來了一切……”一個“幻想破滅”的國家為自己曾墮落於醜聞犯罪而“深感厭惡”,果是如此,也未嚐不是一件幸事。我們總是依靠知識分子的記述來了解過去,有時難免懷疑:他們是不是也活在自己想象之中,因而不可全信?美國從哈定政府開始休息,睜開眼時已到了鈔票如廢紙的年。菲茨傑拉德關於“逆水行舟”的預見對個體或許不幸言中——但對國家則未必:大蕭條之後,它的自我認知應該站上了一個更高的台階。

劉易斯·艾倫以親曆者的口吻告訴我們,必須警覺那些為了填補破滅的集體性幻想留下的空洞而生的繁榮,也永遠不要相信政府對美好未來的許諾,主宰曆史的是個體選擇的合力,日常生活的擺錘終將歸於它自己的位置,把每個不安分的個體都釘死在現實的追求之上:一戰後的美國是如此,二戰後的法國和德國是如此,九十年代的中國也是如此。但是,新大陸畢竟產生了對虛無的感知,且頗有一點質感,那麼,在那些就連虛無都披上了“寂寞”的外衣的社會,還得花費更多的時間等待一個救贖——也許,是一場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