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個中人”孟紫芝在小說中的作用

《鏡花緣》的後半部,也就是從第六十九回到第九十三回,在這二十五回書中,孟紫芝幾乎成為絕對的主要人物,大有取代唐閨臣之勢。

考慮到這二十五回書的重要地位,林之洋所謂”少子”的內容幾乎全在這二十五回書中,我們有必要專門談談孟紫芝∣∣這位禮部侍郎孟謨的小女兒、孟家排行第七的孟七小姐。這裏,李汝珍用他慣用的手法,在書中借著孟紫芝自己現身說法,說出了她的作用:

據我看來,我們大家倒要留神好好頑,將來這些事,隻怕還要傳哩。若在書上傳哩,隨他謅去,我還不怕,我隻怕傳到戲上,把我派作三花臉,變了小醜兒,那才討人嫌哩。

終觀孟紫芝在書中的作為,嬉笑戲罵,妙語連珠,似乎真有些”小醜兒”、”三花臉”的意思,沒有她,百人的聚會勢必顯得冷落得多,也無趣得多。正像戲曲中的”三花臉”往往是人見人愛的正麵形象一樣,孟紫芝並非貶義形象。早在她出場的第六十五回,呂堯萁就說道:”紫芝妹妹如今念了幾年書,怎樣嘴裏還是這樣淘氣?”可見其淘氣是一貫的,出自天性。掌紅珠也道:”紫芝妹妹那張嘴近來減去零碎字,又加了許多文墨字,比從前還更狠哩。”這說的則是孟紫芝喜歡開玩笑的性格,與《金瓶梅》中食客們的玩笑是有著天壤之別的。董花鈿接道:”紫芝妹妹嘴雖利害,好在心口如一,直截了當,倒是一個極爽快的。”此話則是對紫芝嘴巴的評價,所謂”利害”,是指說得透徹鋒利,而所謂”極爽快”,就是能夠說出一般人有所顧忌說不出的東西。而這些一般人有所顧忌、說不出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呢?請看:

第七十一回寫到拈鬮落座時,孟紫芝道:”閨臣姐姐拈在末席,怎講呢?”林婉如解釋說:”閨臣姐姐拈在末席,就如總結一句的意思,言在座一百人,無非都是唐朝閨中之臣。”紫芝不等說完,連忙搖手道:”姐姐留神,莫教人聽見,把舌頭割去,那才是個累呢!”

唐閨臣意為”唐朝閨中之臣”,清楚明白,這也是武則天之所以將唐閨臣的名次抑至第十一名的原因。孟紫芝說”莫教人聽見”,明顯是譏諷時事,怕誰聽見呢?自然是怕改名以求媚主的周慶覃、國瑞征等人。

第七十六回寫到史幽探、周慶覃、國瑞征、孟蘭芝四人玩狀元籌,不歡而散,遇到紫芝時,蘭芝說:”隻因幽探姐姐五紅得了狀元,正自歡喜,誰知不巧,我又擲了六紅奪了過來,因此幽探姐姐不高興,把狀元籌歇了。”紫芝立即說道:”六紅蓋五紅,就如他的文章比你高,這個狀元應該他得。要像這樣就不高興,設或把後十名弄到前麵,又將如何呢?”蘭芝忙說:”你去罷,不要亂說了。”四人攜手去了。紫芝自言自語道:”今日方替閨臣姐姐出了這口悶氣。”

除此之外,孟紫芝還有譏諷打趣閔蘭蓀、花再芳、畢全貞這三位”性格不好”的三等才女,且不說笑罵畢全貞為狗,說花再芳”夜叉頭”,隻說第八十三回花、閔、畢三人說自己腹中書少時,紫芝說:”你們三位可曉得這個才女的『才』字怎講?若一百人連百部書也湊不起來,那還稱得什麼才女!”充分表現了對三人無知的輕蔑。這類描寫,在書中比比皆是,不煩細舉。

很顯然,這些話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說的,更不是唐閨臣自己能夠說的,否則就有違”怨而不怒”的古訓,就不能成為最完美的人物。隻有讓孟紫芝這個天生的笑星去說,才顯得自然而不損傷人物形象。所以孟紫芝的出現是必然的。

從泣紅亭玉碑上的內容可知,孟紫芝是笑靨花仙子下凡,笑是她的本性,作者讓她充當”三花臉”,插科打諢,這就有點類似海外三人行的林之洋,活躍了氣氛。但她的作用不僅僅是製造笑料,她跑來跑去,幫助展現種種遊戲,因此從結構上說,作者用孟紫芝串起眾女,連綴百戲,承擔著”傳聲筒”的任務,也是一個線頭人物。孟紫芝別號叫”個中人”,這三字很有味道。她在才女們的聚會遊戲中處於中心位置,分明是”個中”之人,離開她不行。

作為小說的主要人物,孟紫芝與唐閨臣並不完全相同,唐閨臣大多數時候是藉由自己的魅力與行為把不同的畫麵和人物事件串聯起來,在串聯的過程中,自己的形象相對得到豐滿。而孟紫芝則僅僅是一個線頭人物,她的性格形象在她開始串聯之前已經確定了,沒有發展。也就是說,她作為人物形象是很單薄的,但作為工具則是靈活的,因而使作者很自如地完成了一場百花大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