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壺井榮(日本)(1 / 1)

壺井榮(1900-1967年),日本女作家,生於香川縣小豆島的一個農民家庭。主要著作有《我的百花故事》、《茅草屋裏的星星》、《二十四顆眼珠》、《草的果實》等。

蒲公英

提燈籠,掌燈蘢,

聘姑娘,扛箱蘢

……

村裏的孩子們一邊唱,一邊摘下蒲公英,深深吸足了氣,“噗”的一聲把茸毛吹走。

“提燈籠,掌燈籠,聘姑娘,扛箱籠,噗!”

蒲公英的茸毛好像螞蟻國的小不點兒的降落傘,在使勁吹的一陣人工暴風裏,懸空飛舞一陣子,就四下裏散開而去,不見了。在春光彌漫的草原上,孩子們找尋成了茸毛的蒲公英,爭先恐後地賽跑著。我回憶起自己跟著小夥伴們在草原上來回奔跑的孩提,也給孩子一般的小兒子,吹個茸毛給瞧瞧:

“提燈籠,掌燈籠,聘姑娘,扛箱籠,噗!”

小兒子高興了,從院裏的蒲公英上摘下所有的茸毛來,小嘴裏鼓足氣吹去。茸毛好像雞毛一般飛舞著,四散在狹小的院子裏,有的越過籬笆飛向鄰院。

一旦紮下根,不怕遭踐踏被蹂躪,還是一次又一次地爬起來,開出小小花朵來的蒲公英!

我愛它這忍耐的堅強和樸素的純美,曾經移植了一棵在院裏,現在已經八年了。雖然愛它而移植來的,但是動機並不是為風雅或好玩。在戰爭激烈的時候,我們不是曾經來回走在田野裏尋覓野草來麼?那是多麼悲慘的時代!一向隻當做應時野菜來欣賞的雞筋菜、芹菜,都算不上野菜,變成美味了。

我們亂切一些現在連名兒都記不得的野草,摻在一起煮成吃得碗都懶得端的稀粥來,有幾次吃的就是蒲公英。據新聞雜誌的報導,將蒲公英在開水裏燙過,去了苦味就是好吃的。我們如法炮製過一次,卻再沒有勇氣去找來吃了。就在這一次把蒲公英尋來當菜的時候,我偶然回想起兒時唱的那首童謠,就種了一棵在院子裏。

蒲公英當初是不大願意被挪地的,它緊緊扒住了根旁的土地,所以好像受了很大的傷害,一定讓人認為它枯死。可是過了一個時期,又眼看著有了生氣,過了兩年居然開出美麗的花來了。原以為浦公英是始終趴在地上的,沒想到挪到土壤鬆軟的菜園之後,完全像蔬菜一樣,綠油油的嫩葉衝天直上,真是意想不到的。蒲公英隻為長在路旁,被踐踏、被蹂躪,所以才變成了像趴在地上似的姿勢的麼?

從那以後,我家院子裏蒲公英一族就年複一年地繁殖起來。

“府上真新鮮,把蒲公英種在院子裏啦。”

街坊的一位太太來看蒲公英時這樣笑我們。其實,我並不是故意栽蒲公英的,隻不過任它繁殖罷了。我那個孩子來我家,也和蒲公英一樣的偶然。這個剛滿周歲的男孩子,比蒲公英晚一年來到我家的。

男孩子和緊緊扒住紮根土裏,不肯叫人拔的蒲公英一樣,他初來時垂頭喪氣,沒有一點精神。這個“蒲公英兒子”被奪去了撫養他的大地。戰爭從這個剛一周歲的孩子身上奪去了父母。我要對這戰爭留給我家的兩個禮物,喊出無聲的呼喚:

“必須知道你們是從被踐踏,被蹂躪裏勇敢地生活下來的。今後再遭踐踏、再遭蹂躪,還得勇敢地生活下去,卻不要再嚐那已經嚐過的苦難吧!”

我懷著這種情感,和我那孩子一樣的小兒子吹著蒲公英的茸毛:

“提燈籠,掌燈籠,聘姑娘,扛箱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