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伊瓦什凱維奇(波蘭)(1 / 1)

雅羅斯瓦夫·伊瓦什凱維奇(1894—1980),波蘭詩人、小說家、劇作家,曾多次獲得波蘭國家文學獎和國際文學獎。他的散文獨創一派,自然流暢,真切中見精神,樸素中有華彩。主要作品有劇本《諾昂之夏》、《假麵舞會》和長篇小說《名望與光榮》

等。

草莓

時值九月,但夏意正濃。天氣不正常地暖和,樹上也見不到一片黃葉。蔥蘢茂密的枝柯之間,也許個別地方略見疏落,也許這兒或那兒有一片葉子色彩稍淡;但它並不起眼,不去仔細觀察便難以發現。天空像藍寶石一樣晶瑩璀璨,挺拔的槲樹生意盎然,充滿了對未來的信念。農村到處是歡聲笑語。秋收已順利完成,挖土豆的季節正碰上豔陽天。地裏新翻的玫瑰紅土塊,有如一堆堆深色的珠子,又如野果一般的嬌豔。我們許多人一起去散步,興味酣然。自從我們五月來到鄉下以來,一切基本上都沒有變,依然是那碧綠的樹,碧藍的天,歡快的心田。

我們漫步田野。在林間草地上我無意中發現了一顆晚熟的碩大的草莓。我把它含在嘴裏,它是那樣的香,那樣的甜,真是一種稀世的極品!它那沁人心脾的氣味,在我的嘴角唇邊遲遲不曾消逝。這香甜把我的思緒引向了六月,那是草莓旺盛的時光。

這時我才察覺到早已不是六月。每一月,每一周,甚至每一天都有它自己獨特的色調。我認為一切都沒有變,其實隻不過是一種幻覺!草莓的香味形象地使我想起,幾個月前跟現在是多麼不一般。那時,樹木是另一種模樣,我們的歡笑是另一番滋味,太陽和天空也不同於今天。就連空氣也不一樣,因為那時送來的是六月芳香。

而今已是九月,這一點無論如何也不能隱瞞。樹木是綠的,但隻須吹第一陣寒風,片刻之間就會枯黃;天空是蔚藍的,但不久就會變得灰淡淡;鳥兒尚沒有飛走,隻不過是由於天氣異常的暖和。空氣中已彌漫著一股秋的氣息,這是翻耕了的土地、馬鈴薯和向日葵散發出的芳香。還有一會兒,還有一天,也許兩天……

我們常以自己還是妙齡十八的青年,還像那時一樣戴著桃色眼鏡觀察世界,還有著同那時一樣的喜好,一樣的思想,一樣的情感。一切都沒有發生任何的突變。

簡而言之,一切都如花似錦,韶華燦爛。大凡已成為我們的稟賦的東西都經得起千變萬化和時間的考驗。

但是,隻須重讀一下青年時代的書信,我們就會相信,這種想法是何其荒誕。從信的字裏行間飄散出的青春時代呼吸的空氣,與今天我們呼吸的已完全不同。直到那時我們才察覺我們度過的每一天時光,都賦予我們不同的色彩和形態。每日朝霞變幻,越來越深刻地改變著我們的心性和容顏;似水流年,徹底改變了我們的思想和情感。有所失去,也有所增添。當然,今天我們還很年輕——但隻不過是“還很年輕”!還有許多的事情在前麵等著我們去做。激動不安、若明若暗的青春歲月之後,到來的是成年期成熟的思慮,是從容不迫的有節奏的生活,是日益豐富的經驗,是一座內心的信仰和理性大廈的落成。

然而,六月的氣息已經一去不複返了。它雖然曾經使我們惴惴不安,卻浸透了一種無法替代的香味,真正的六月草莓的那種妙齡十八的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