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學遊泳(1 / 3)

一個人去遊泳

像投河,太孤獨。

——陳小三《一個人無法遊泳》

離蔣瓊約定的時間還有些距離。超男早該淘汰,我告訴自己。左手按幾下TCL遙控器,又遞右手。屏幕上畫麵閃爍,很快重回開機時的頻道。腦海裏冒出一句唐詩:仰天狂笑出門去。哈——哈,笑了兩聲。Stay tuned to this channel意為“請繼續收聽”。想到畢宇愛笑的樣子了。畢宇愛笑著說,這個夏天真的很煩人。不知他為什麼愛笑著說,這個夏天真的很煩人。我期待哪個地方台推出超級人妖,諸如此類。一天下午看碟,片中羅家英說,人是人他媽生的,妖是妖他媽生的。畢宇小聲笑著,窸窸窣窣,我表示了理解,聲稱畢宇是人妖他媽生的。屆時你報名參加超級人妖,相信能輕鬆奪冠。畢宇頗開心,沒有捶胸跺腳,甚至連往常扔個坐墊過來以示不滿的舉動也沒。他認真地笑言:阿德,你也參加。我相信你的氣場。我搖頭,我這人整天緊張兮兮,輕鬆不起來,寧願給你短信投票。投票、拉皮條,我又不是沒幹過傻事。

這個時候出門就相當傻。既趕不上飯局,又遭烈日曝曬的罪。然而,一個人留在家裏憋悶得慌。我不是超男,有雌雄同體的喉嚨可以自娛自樂。冰箱裏沒有更多的水。為了喝水,我也得出門。關掉電視時,手機響了。扔下遙控器,跑進臥室拿起褲子,從口袋裏掏出諾基亞。我以為是蔣瓊打來,結果是:尊敬的客戶,您好!您在8月4日14時23分已欠費10.35元,現已被限製呼出,很快將被限製呼入,請及時繳費以恢複您的正常通信。話務小姐的聲音聽上去,倒和蔣瓊相近,清脆利索。

你為什麼覺得我要捶胸跺腳?畢宇看完碟片冒出這些話。參加電視節目就需選手有專業娛樂的態度。何況,捶胸太那個,那是大猩猩才做的事。末了問,阿德,你說猩猩為什麼喜歡捶胸?

吃飽了撐著。

什麼?

沒什麼,它在自我推拿。

我又補充:這利於消化。就像人們困頓了會去街邊小店腳按一番?我打著哈哈。知道嗎,隻有雄性大猩猩有這種行為,而雌性的幾乎沒有。

你又知道。

我覺得是個人習慣,這是它的習慣。可能和我們伸懶腰一樣?

再者,猩胸狹窄,它捶胸無非是讓自己的胸變大點,我做了糾正。它們不傻。

你在逗我。阿德,我覺得它是在吸引同伴。

八月天,悶熱得連風絲都溜走。忽然覺得畢宇說大猩猩捶胸是為了吸引同伴,有些道理。為了不靠捶胸聯係同伴,我該出門買呱呱通了。冒著毒太陽。早在三月,我就打算跟隨冷空氣北上,但盲目北漂需要怎樣的勇氣。記得在半山千葉大酒樓聚餐時,同事李就說,阿德,你沒有別的毛病,你他媽的毛病就是膽太小。你喝高了,我極力解釋,果粒橙其實蠻好。中午喝酒我,這,怕要耽誤下午上班。我分辯,不是不會喝酒。

工作時間裏,我就得像個釘子鉚在辦公椅上,喝了酒,我這鐵釘怕要生鏽。之前幾天我被折騰得夠嗆,為配合一位老同誌紀念建軍節70周年的講話,我掃描照片,製作幻燈片,刻錄光盤。末了,還要親自到老同誌講解解放戰爭時期圖片的現場。組織上唯恐現場出了紕漏。檢閱保存下來的圖片,老同誌回憶了魯南戰役。後來他的回憶去了金門,在戰友的陣亡地灑了酒水。能去對岸的軍事禁地,這老同誌顯然有過人之處。恰好那幾天畢宇喜歡叫我出來打台球,說定個日子吧。我也答應了,會給你答複的。我老覺得,該有空閑的時機。到了最後,仍是放他鴿子。

怎麼樣,鴿子王。

這沒辦法,改天吧。

就今天中午,來星台球俱樂部,我等你。我就一個人,占了張桌子練了半天球,不打幾局,有點說不過去。老板娘也會怪我。

催我沒用,我一切服從組織。

什麼組織,連點自由都沒。

還是改天吧。

記得末了,他說我鳥人。

鳥人,一點意思也沒有。

穿上褲子,我準備出門。為了補償他前幾天等待中浪費的光陰,以及他在星台球俱樂部損失的已然不多的好名聲,主要是,讓自己在見蔣瓊前的這段時間裏不至虛度,我得找畢宇。打不了台球,也可在他家樓下的院子裏打羽毛球。我能想象羽毛球拍鼓動出的氣流,它晃動院子裏的榕樹葉。羽毛球是相當觸手可及的運動,他家的羽毛球拍還是顧亦非留下的——雙星牌羽毛球拍。

走到柴火間,柴火間的鑰匙記不起放哪兒。鑰匙還是畢宇給自行車打氣的時候,找師傅幫忙磨的。電子磨匙,快速簡便。我要問畢宇,替我放哪兒了。掏出手機,“對不起,您的……”我也不是非要這鑰匙不可。就是想,畢宇,既然磨了鑰匙就派上用場吧。

柴火間的門板本來有問題,一般人看不出。我真沒打算重新磨鑰匙。

畢宇說,還是磨個鑰匙吧。盡管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小人真入了我的柴火間也會絕望。沒必要為此花錢。我在鐵門前,說,看我撬鎖。

撬鎖?你虛張聲勢了。就見你撥拉幾下,芝麻開門了。不過,還是要懂得掩飾。我待會兒去給自行車打氣,替你磨個鑰匙。

從柴火間拉出單車,用力過猛,身後堆放的雜物砸落下來,多是些紙皮,懶得理它們。倒是有一塑料袋的碟片,可以拿到畢宇的電腦上看。塑料袋裏還有著本暗綠色封麵、藍色封底的書,《學遊泳》。封底上的男人頭像,貌似霍金,但比霍金性感。因為他麵露笑意,眼神輕佻,無須戴嚴肅的眼鏡研究宇宙學。

好幾次我找上門,準備和畢宇一起看碟,結果都遇不到人。這次仍沒事先通知畢宇。

每回出門停單車,畢宇的自行車總與我的擺在一塊。他屢次建議,來,我們把車並排鎖上。

那日在豪客來吃牛排,我們把車子停在附近,待上樓前,我特意問他這回怎麼不把車子並鎖了。不知道他聽見沒。我睜眼看他跟著頭戴黃色帕巾的服務小姐上樓。

拿沙拉時,我問畢宇,你是不是喜歡那姑娘呀。

沒聽錯吧,哪個姑娘?畢宇掃了四周。

剛才你跟著上去的那個。

虧你想得出來,真是詩人。

別回敬我了,我問你話又不是笑話你。至於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隻是寫點豆腐文章。

你問那幹嗎?

隻是覺得你奇怪了,往常你專門提醒我:咱倆車子鎖在一起呀。

桌上放好沙拉後,畢宇說,這邊熱鬧,人多,應該沒事。

畢宇吃通心粉的時候要求我,說說那個女孩呀。

你不是不感興趣嗎。

不是說這裏的服務員啦。你上次偶遇的姑娘。公交車上偶遇,還互留了聯係方式,虧你做得出來。

我後悔不已。隻怪上次和他去通湖路上的外貿店,接到蔣瓊的電話。

他倒真先知,什麼事情都瞞不過他。仿佛,他就是事情背後的真相。

蔣瓊當日剛考完試,準備回家。結果在省府路上提前下車了。要我過去找她,幫忙拿點行李。

我走不開。簡單地回了這麼個短信。

畢宇說省府路哪裏?

帝苑歌城附近。

可以過去呀。我們過去也很近。

我說你少插嘴。要去你去。

畢宇推起自行車真去了。

我沒跟上,獨自進了秦外貿時裝店。

服務員纏著我,先生,滿意的話可以試穿。

我回答隨便看看。

拐進了毗鄰的另一家,TIME外貿時裝店。

還沒逛完這外貿街,畢宇已然回來。

怎麼樣。

畢宇說,見到了,不止一個。我不知道哪一個。你說哪一個?

行李比較多的那個。

她們的衣物似乎都很簡單,沒多少行李。

這麼認真,我說,你饑不擇食,也不至於這副樣子吧。

說到饑不擇食,畢宇堅持去鄧記餐廳吃荔枝肉,喝蟹白湯。

鄧記餐廳在黃巷的出口,因為三坊七巷正改造中,四周廢墟不堪,一片灰塵。奇怪的是小店生意未見得蕭條,甚至絕塵而上。

好名聲很關鍵。畢宇提醒我,因為你老放鴿子,如今星台球俱樂部的老板娘對我沒多大熱情。

怪你自個兒愛去蹭球,蹭球有什麼好,又不能當飯吃。

就等著你來開打。你現在倒好,倒打一耙。我的好名聲就是被你透支了。這頓飯你請。

樓上請。我又不是不幹脆的家夥。

這家鄧記餐廳是老字號。我總以為它撐不了多長時日。它又似乎極有耐心,與我的揣測進行持久戰。

畢宇坐下說,店麵要是能大點就好了。

傳說中的荔枝肉,跟荔枝完全沒有關係。說白了,就是咕咾肉,隻不過其中的菠蘿換成了土豆。但是真的好吃,土豆酥酥的,燙燙的,口感很好。我說,小顧就很會炒荔枝肉。

畢宇沒說話。

我覺得尷尬,便找話說,鳳凰池那邊的六六休閑小站好久沒去了。也算價廉物美。

嗯,我們仨經常去那兒。他繼續埋頭吃飯。

我在心裏拍了自己幾下嘴巴。說什麼小顧呀。

鄧記餐廳離豪客來不遠。

再說那日從豪客來吃完出來,我的車子還在,他的車子不翼而飛了。

要知道,他的車子好歹上了鎖。我的可是連鎖都沒上。

我跟著他四周無目的地逛了一圈,知道這是徒勞。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建議他到附近的警務室掛失。很近的,就和豪客來隔一條街。南街派出所。

倒好,他自我安慰,一輛單車而已。沒了就沒了。

嗯,說沒就沒了。

畢宇說,去掛失才是浪費時間。做筆錄,還不如學你寫詩。

我說,你怎麼又來了,扯到我身上。我剛才已提醒你了,你不用怪我。

畢宇笑著說,我真沒怪你,我不生氣。

周一早上要去省老幹局,協調老年大學國畫培訓的課,我陪聽並且打理一些事務。想到明天就是周一,頭上越發冒汗。騎著單車進了小柳社區。一些陌生麵孔踩著自行車從社區過來。太陽看上去還是很大。宣傳欄裏貼著如何避孕的常識。

畢宇的門前貼著百事海報,藍得像是妖孽。好幾回我站在藍色海報前,有一袋煙的時間。發現再站下去也沒有用。沿樓梯下去,樓梯間的燈泡全壞掉了,我想象著夜裏畢宇和顧亦非摸黑上來的情形。從院裏榕樹下經過時常見有枯葉落下。有次準備離開時,畢宇騎著自行車出現,麵有笑容,頭發上落著片葉子。我曾經為這個“發上落著片葉子”寫了首詩給畢宇。從此落下了笑柄,成了他口中的詩人,一發不可收拾。

這時陽光傾倒牆上,染成了紅色,讓我覺得有紅杏出牆,樹枝的影子婆娑地漫過牆上的藤蔓。事實也是如此,畢宇車場失意,情場又複得意。樓上傳來他那房間裏晃蕩出來的情場得意的笑聲。循著笑聲,我上樓。推門進去。

你們笑得太誇張了。我在樓下都聽到了。

方晴指著畢宇,指了半天,話也沒一句,忙著彎腰又起身。

我納悶,就問畢宇,你又逗老婆玩呢。

畢宇耷拉著頭,又很快抬起,搖著頭,笑。對方晴說,你可別說。

我就說。

說出去玩笑大了。

我說,小方,我支持你講笑話。講笑話多讓人開心。

這可不是玩笑話,方晴糾正,這是趣事呀。

還有,都說了,別叫我小方。

畢宇都叫你小方。

你別栽贓,我都叫她老婆。

我跳到方晴身邊,躲開畢宇扔過來的坐墊。

你還用著坐墊?大熱天的。讓我也分享下這趣事吧,小方,看把你們樂的。

畢宇撿起藍色坐墊,回頭問我,阿德,哪陣風把你小子給吹來了。

我伸出手扇,有風我也不跑你這兒來了。這麼熱的天兜風多好。

畢宇說,得,你愛哪抽風就趕哪兒去吧。

我接過方晴的茶水,徑直走到陽台上,對畢宇喊,出來呀,屋裏多悶。

方晴問,我把溫度再降些?

我搖手,彎下腰,搬起了茶幾,一股腦放在陽台上。

阿德,你沒打聲招呼就來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這樣。出門訪友都很偶然,遇上了是運氣,沒遇上是氣數如此。

什麼話呀。

方晴跟了出來,手裏拿著切好的西瓜。

我說,畢宇,你看,有個老婆就是舒服。

方晴說我把空調關了,不然冷氣都往陽台上湧呢。

幾株不知名的花草,把藤蔓都繞出陽台上的安全欄,似乎要往院子裏的鬆樹上靠去。

你們今天又遇到開心事了?

方晴興奮地說,不是今天不是今天。隻見畢宇使了個眼色。可是不管用。方晴接著說,他昨晚可出糗了。

我問畢宇,你又做出什麼醜事?

我?我很正常,這麼個大熱天,昨晚吃過飯就去遊泳了。

正對陽台前麵的鬆樹上,不止一隻知了。我對方晴說,肯定有十幾隻,走,叫畢宇幫忙抓來玩。

都多大了,還想用知了哄人,方晴笑著說,我跟你說吧,他昨晚遊泳——

畢宇咳嗽了起來。

我拍著畢宇的背說沒事沒事。方晴說,昨晚他遊泳——

畢宇對方晴說,來,喝茶吧。

方晴說,你——

你怎麼這樣。方晴一口氣說了,昨晚遊泳池裏有個不清楚的人走到小宇麵前說他身材很好。小宇走開了,他還黏著小宇,說,你笑起來真迷人。

哈哈哈。說完,小方笑得極為奔放。

我沒控製住,一下子把茶水噴了出來。

你怎麼這樣呀,噴到我身上了,方晴惱道,從口袋裏掏出紙巾,來回搓著手臂。

不行,我還是進屋衝水去。

畢宇也笑著,對著背影說,活該,叫你多嘴。

由不得我呀,我對方晴道歉,你報道的事件太具轟動效果了!

我伸手還要茶喝。畢宇把茶具移開了,別想噴到我。

茶具是海峽文藝出版社二十年慶時的贈品。紫砂壺,小巧別致且不乏古樸,用來泡茶是件極賞心悅目的事,但得有閑情的時候。坐在藤椅上,沐浴著陽光,對著風景發呆,不時喝幾口茶,愜意得很。

本來我這人對茶並沒有多大偏好,與一般飲料別無二致,想喝時喝喝而已。隻是因為畢宇,使我開始對茶有更多的好感。五裏亭橋下就有條專門的茶葉街,這,我以前是沒認真注意過的,要不是勞動節陪畢宇逛了一下,我至今仍不知曉。顧亦非也喝茶,不過沒似他這般,我到現在也隻是偶爾呷一兩杯,更多時候是聞著香。這種香勝過廟裏的檀香以及晚上點著的蚊香,清淡點,人生也該是如此吧。提到逛茶葉街,我並不厭煩也談不上喜歡,有人來邀就一道去去便了,若自己有需要,一個人走走也挺好。

畢宇算是很能講價,那次去茶業街就是他帶過去並幫忙講價的,可以說做到了價廉物美。現在喝著他買的茉莉花茶,幽幽的香,尤其泡在紫砂壺裏。

明天還要去省老幹局,我該穿什麼呢,這麼熱的天。

畢宇說:你又不能穿著空氣。

我問,那人給你感覺如何?怨不得誰,都怪你逢人便笑。你還就能對著空氣笑。

可我沒笑呀,畢宇笑著說。

你是在哪家遊泳館遇到可愛的同誌?我有點好奇。

你不是不知道,家附近就一家牡丹遊泳館,西二環路上。這人似乎不會遊泳,跟你一樣。我看他在池邊走了無數來回,硬是沒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