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作為鶴(1 / 3)

展翅的事物有著如此清晰的投影。

——史蒂文斯《我叔叔的單片眼鏡》

世間哪有揚州鶴?

——蘇軾《於潛僧綠筠軒》

生鐵特意拎了幾聽冰鎮的青啤,必須趕在小文和趙亦可動手前送到。倘若一個男人在公共浴室,用中指彈了另一個男人的雞雞,那麼被動彈的那個男人他是該無動於衷,抑或是拳腳相加,像個憤怒的小鳥?

就算是小文執意幹上一仗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這是趙亦可後來埋頭切西瓜時說的。趙亦可發際稍卷,挑染金色,一副無所謂。他說話的時候聳了聳肩膀,顯然不為剛才的冒失認錯。就在剛才,西去的光線像廉價的羽毛滑進嘈雜濕漉的浴室,如果不是隔壁的水龍頭出了故障,趙亦可也不可能去開這個玩笑。

不管怎麼說,我們是兄弟。生鐵表示,情同手足,彈下那個又不是要命的事!為了緩和氣氛,他說,據悉,在寶島,男人誇自家媳婦勤勞時,用“很耐操”這個詞,但說女人“能幹”則很不雅……

小文“噗哧”樂了,終於伸手接過青啤,摳了易拉蓋,舉罐說:“敢不幹麼!”

考慮到暴走的時間已經過了,小文反而帶著歉意,他小聲問鐵哥,你不會怪我吧?話雖如此,小文和趙亦可對這次的暴走熱情並不高。不管怎麼說,那不是我的主意,生鐵回應。或許也不是巫娜的主意,隻不過是她先提出來罷了。關於暴走的具體地點,他們甚至還有些意見不合。國家森林公園,可能是最不著邊的選擇。活動的組織方似乎隱藏得很深,他們隻留了一個聯係方式。趙亦可建議生鐵打個電話過去。生鐵昂頭吸掉了每一滴酒水,往窗外扔了青色的罐子(傳回一陣清脆聲響,是砸在去教學樓的石階上,它一路下去,滾遠了),又開了一聽。開喝前,他說他們的聯係電話隻有巫娜才有。她的手機裏盡是些陌生的號碼。小文說趙亦可的建議蠻靠譜,不行的話你給巫娜打個電話。生鐵放下青啤,看著窗外月明星稀,給巫娜掛了過去。電話沒人接。關於暴走,起初的理解並不一致。小文以為是日文中飛車黨的意思,比如我們在弘毅錄像看的《頭文字D》。鐵,飄移,你也會。趙亦可說,小文,你也太遜了!怎麼可能是機車騎士,傷不起的家夥不是暴走族。按趙亦可的理解,暴走嘛,“暴”是暴力,所以沒有對人施暴,單純隻是飄移看風景的家夥不能算是暴走族。至於“走”這個字,就是閃人或打了就跑的意思,所以K了人還傻傻地站著等警察逮捕的菜鳥也不算是暴走族!

幾年前在金山,通往翠微山南岸的高速公路上,近泉港服務區加油站的空闊地,數十名騎著雅馬哈,打扮像大鳥伯德的混球,手持空心管襲擊了另一夥叫“達馬”的暴走族。等警察通過監控發覺抄近道的闖入者並趕往現場時,熱衷滋事的他們早已一哄而散。唯有吹開去的零星衣物碎片和滲入黑色柏油的血漬,說明之前曾發生不愉快的爭執。事後才知道,械鬥源於“達馬”他們剃了貝克漢姆參加歐洲杯時的莫西幹頭,貌似馬鬃。小文懂得趙亦可的意思,可還是嘴硬得像鳥喙。不就是些改裝了排氣管的破摩托嘛,又或爆了人家後腦勺,這些有什麼好拉風。

生鐵覺得暴走,隻有巫娜的理解才是可愛的。她不會以為那些在南後街頭一閃而過的超級馬力雅馬哈才是所謂的暴走。它們就像從陰界湧出來的一團嗆人濃煙,她說,真正的暴走,其實是一項健康的戶外運動。不是又響又破的叫囂,不是。甚至,每當在將進酒吧或者是K3公交車上,耳畔震蕩這種聲音,並由它在空曠而安靜的城市上空回響,直叫人內心煩躁得要死。所以巫娜這麼打算,她準備等到秋天赴翠微山頂蹦極,而崳山島上露營也是不錯的選擇。之所以要等到秋天,是因為一段時間的酒吧服務生工作,可以讓她攢夠錢。更重要的是,那時草長鶯飛,候鳥南遷。

走可以是往前走,向後走,或者是原地踏步走。生鐵打趣巫娜,但不是欺負她。她可以整日對著一枚蝴蝶胸針發呆,或是比較平底杯和高腳杯的優劣,好奇地撕開薄荷煙的過濾嘴,也能對一位客人的無理要求報以微笑。當然,如果她覺得這一切並不重要,那麼她難免和男人自暴自棄。人們可能會將她的任性歸因於她的星座,至少生鐵是這麼認為。她出生時,恰好是一年的正中,典型的雙子座。難道你的一輩子就是為了一晌貪歡啊?生鐵憤憤質問她的同時,覺得我們應該有更有趣的事。

正是對街旁簽到感興趣,巫娜才半路殺進暴走的行列,和生鐵打得火熱。她自認是個徽章控,目前已經收集了12枚徽章。最妙的是,我已經收集了淩波微步。巫娜介紹,這是一個靴子上長翅膀的徽章。生鐵想跟她一起完成最佳拍檔,為此,他們已經九次進出將進酒吧,同時簽到。贏得最佳拍檔的徽章,還有最後的一次任務,是生鐵想來點新花樣,恰好,巫娜也不是墨守成規的那一類,她說有人在豆瓣約伴每周國家森林公園暴走一晚。興許是後悔起自身的小題大做,搞砸了這次的約定。小文低聲說,要不,我們現在趕過去?考慮時間過了這麼長,況且大家都還帶著些酒意,生鐵覺得錯過了這次也沒什麼可惜。還有下回。為你們我敢兩肋插刀呢。趙亦可聽了,酒直接噴了出來。生鐵身子後傾,倒在床鋪上躲避了過去說,搞什麼飛機。

是巫娜說要給她空間。生鐵雙手交叉墊在腦後,躺在床上安靜了下來。他遇見巫娜,純屬偶然。逃課那天,他參加拍攝電視台的綜藝節目,輕鬆地拿到了首獎,獎品是一部Moto智能手機。到了晚上,趙亦可和小文叫來了其他夥伴,他們說去將進酒吧慶祝。拿到首獎,其實也是平淡無奇的事。畢竟,跑酷是生鐵熱衷的運動,像他心目中古代的俠客那般飛簷走壁,至於獎勵全然是種意外。率先到達時,他會扯下胸前的校卡,右手握拳狠拍著胸膛,齜牙咧嘴。方圓幾公裏沒人不知曉申城鐵中,40023014228,申鐵——校卡上打印著生鐵的學籍號碼和姓名。

電話聯係不上巫娜,他隻好陪著小文和趙亦可繼續喝酒。到目前為止,他都沒想過這種可能。忽然清醒,他和她之間肯定有些事情要發生。他在等著某件事。就像他初次被湧到將進酒吧的晚上。橘黃燈光打在香樟樹上,空氣中凝固夢幻的氣息和腐爛的體香。他在露台準備喝酒,他喊了服務生,來一瓶黑麥。服務生推薦了督威。趙亦可和他們去舞台中心扭臀撒歡了。吧台上的女孩們低頭吮吸飲料,諸如調了果汁的雞尾酒,三兩搭肩。小文還在人群中向他招手,生鐵搖了搖頭,平靜一笑,不想起身走過去。突然室外一陣疾去的身影,車隊那尖銳的嘶鳴,切開夜空,使人激動。遲遲未見服務生蹤影,他隨手掏出手機要拍下遠去暴走族的照片。那是他第一次在將進酒吧簽到,把照片上傳了上去,並在心情一欄填了兩字:不壞。他看見街旁裏的將進酒吧地主是個漂亮女生。昵稱卻極其不吉利,叫做烏鴉。

他腦海裏會浮現筆直樹杈間烏鴉的形象,縮著頭,鐵鑄一般站立。他以為烏鴉是前幾天來過酒吧。她留在街旁的頭像,是一張頭部特寫,教科書般美好精致。一頭金黃卷發直披到肩上。她清瘦的臉龐是江南女子的瓜子臉,絲絨般的黑眼顯得對年輕的男孩特別溫柔,含著鼓勵的成分。下巴尖削。嘴唇和臉色一樣紅潤,帶著玫瑰紅,像是剛喝過法蘭西的葡萄酒。顯然,她是得意的,她的嘴角調皮地上翹——那種生鐵熟悉的會隨時若無其事地說些挺放肆的話的狀態。

趙亦可推開幾個抱怨著的女孩回到了露台。露台牆角側擺著深綠色漆的大啤酒桶。桶上的銅箍和龍頭,以及緊繃的遮陽傘在燈光下異常明亮。趙亦可問生鐵,你不想去熱身?

生鐵不置可否,他的腦海裏浮現的是烏鴉的投影。

趙亦可回頭,衝著吧台喊,來盤話梅花生,還有冰豆莢。

生鐵說鹹酥花生吧。院子外麵是一株羊蹄甲樹,南風一來,花瓣便會落到露台上。從生鐵的位置正好看得見羊蹄甲樹。季節還沒到,羊蹄甲花還沒有盛開。等服務員端上碟子,生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喊出“烏鴉”。

趙亦可轉身看著羊蹄甲樹,說哪裏?

女服務生瞪大眼睛,說我們不認識的吧?

生鐵接過督威說,認識,我見過你。他晃了晃手機,說我已經加你好友了。

這樣的好友我有好多。

趙亦可看著二人,似乎有點明白了。

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女生沒有給他們好臉色。

生鐵的眼睛掃過她的身子,定格她的胸前,服務卡上隻有號碼,023.你的名字?

烏鴉說她叫巫娜。

烏鴉的烏?

好吧!巫婆的巫!

鄰座大聲喧嘩,他們在向巫娜舉杯。她往其他客人那兒走去了。

趙亦可問生鐵還準備和誰PK麼?

生鐵沒作回應,他看著幾個人高馬大的鬼佬中的巫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