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霄殿內,寒氣肆意,滿朝大臣在陳墨近殿那一刻紛紛行禮,“恭賀太子回朝。”
陳墨看向高位上莊嚴不可侵犯的神君,眉色裏隱了三分冷意,“諸位起身,從今日起我不再是你們的太子。”
話音剛落,大臣們麵麵相覷,有老臣跪下,聲淚俱下,“太子萬不可為了一介玫瑰小妖斷送了仙族前途。”
“一介玫瑰小妖?你們難道不清楚她為什麼會成為一介玫瑰小妖?!”陳墨揮袖,直逼主位上冷眼旁觀之人,“父皇,孩兒心意已決,還望父皇早下決斷。”
“你都想好了。”一道沉冷之聲響起,嘈雜的大殿頃刻安靜,天帝眼風掃過陳墨,內心五味雜陳,他這個兒子從小便是他的驕傲,終歸是天命,他能護他一時卻護不了他一世。現在他領兵逼宮,如此作為他倒不知該喜還是該悲,他的兒子,終歸是膽識過人,能冒天下之大不違。但他心裏隻怕是恨透了他的父皇吧,他從小待他嚴厲,唯一所愛也是被他逼死,站在一位普通父親的角度,他何嚐不心疼他的孩子。可陳墨生而為天族太子,他需要擔負的太多太多……
“孩兒不孝。”陳墨跪下,行禮,頭磕在堅硬冰冷的大理石。
一!
二!
三!
朝中大臣有人掩麵不忍直視。
陳墨聲音裏聽不到一絲情緒,“父皇,孩兒欠您的無以為報。但我們已經負過她一次,從知道她身份的那一刻起,孩兒就發誓,此生絕不負她!望父皇成全!”
“本朝太子,品行不端,勾結異邦,禍亂天朝,廢去太子之職,永不入……”
“天尊不可!”一幫老臣伏地跪拜,“萬萬不可啊,天尊,太子他隻是一時糊塗。”
外麵一人急報:“魔族大軍壓至北天門,守城大將戰死,現在正朝雲霄殿來。”
天帝勃然大怒,近身杯盞盡數掃落,“武將出去應戰,陳墨跟我來。”
眾人一時神色各異。
陳墨眉峰微聚,這個鬆果,竟然如此心急。
“你究竟想幹什麼?”天帝指著陳墨的鼻子,怒不可遏,他不能忍受事情不在他的控製之中。
“父皇難道不清楚嗎?”陳墨反問,今日他隻要他一個承諾。
“放肆!”
“我早就該放肆這麼一回。”
“混賬!”
陳墨跪下,“請父皇成全!”
“好!真不愧是我養的好兒子!”天帝怒極反冷靜了下來,“你想要什麼?”
“想要父皇的一句承諾。放我倆一條生路。”
“我放過你們,六界中的其他人會放過你們嗎?”
“孩子自有安排。”
“安排?”天帝冷笑出聲,“找你的師父方假,我隻問你一句,那次事後你可有見過你的好師父?”
陳墨咬緊牙關,一個猜測呼之欲出。
“這一切都是你那師父的安排,我想,他如果看到今天這一幕,一定能含笑九泉了吧。”
什麼?!
“你是說……師父他……”
“沒錯,他死了!奕淺死後他就去了,連同他的妻兒一同葬身在倉野山。”
陳墨內心絞痛,難怪他會尋不得,原來,師父早已不在。
“為何你一直都不告訴我?”
“告訴你?”天帝盯著陳墨泛白的臉,“這一切都是你偉大的師父設下的劫,無人可破,仙魔兩族都被他牽著鼻子走,我們的一雙兒女便是犧牲品。”
“不可能!”
“好兒子,你相不相信已經不重要了,你師父的目的就要達到了,你隻需要往下走一步,我們大家便都能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麼,你好自為之。”
蒼茫的暮色下,陳墨負手站立,事情的複雜程度遠遠超乎他的想象。
一人上前請命,“將軍,我看仙族的氣數盡了,不如我們現在攻進去?”
鬆果眉梢挑了一段笑,“誰說我要攻進去了?”
來人不解,“那將軍……”
宋晨瞟了那人一眼,“神氣什麼?!今日就帶你來見見世麵,有我們太子在,哪容得下你們放肆。”
那人麵上有些掛不住,忍不住回譏,“他現在還是什麼太子?”
宋晨大怒,高舉的拳頭在中途被鬆果攔下。
“火氣別那麼大。”鬆果撒開他的手,朝那人道:“沒事下去,哪這麼多話?”
那人見事不對,一溜煙退下了。
宋晨氣哼哼地收回拳,也有些隱隱的擔憂,太子都進去那麼長時間了,可別出什麼事才好。
鬆果拍了拍他的肩,“不過,我覺得,他說的也不錯,陳墨這太子怕是真的玩完了。”
“你……”宋晨眉毛擰成了一個疙瘩,很快鬆開,高聲道:“太子!”
鬆果見陳墨走出,便上前,“怎麼樣了?”
“照原計劃進行。”
鬆果這才鬆了一口氣,瞧著他臉色難看,很是無奈地搖了搖頭,這些生來富貴地要死,任重地要死,道遠地要死的人整天就是煩煩煩煩不完。
這邊,幻幻和茗茶在小樹林裏繞圈圈,繞啊繞啊繞不出去。
鬆果在天上看見她倆的傻樣忍俊不禁,暗地裏又將結界加厚了一層,派重兵保衛她們的安全。
一人上前稟報,“將軍,魔君請到。”
陳墨俊臉上難得地動了動,鬆果有些無奈地見駕去了。
從魔君那兒回來後鬆果兩眼無神,一步一咯噔,一見陳墨就崩潰了,“你太陰險了,茗茶是鬼族的人你怎麼沒有跟我說過?”
“說了你哪會這麼配合?”
“你太無恥了!”鬆果怒吼,原本以為他趟這一趟渾水就好了,現在他的事完了之後他還要去鬼族被淩虐一番。
“你要不是卯足了勁兒要開戰,我還真不出這好主意來。”
鬆果忍住想要吐血的衝動,幻幻是憑臉選人吧,憑誰的臉厚……
陳墨抱拳,俊眉高挑,“你這麼一說……”
鬆果提著心子聽他的高論。
“其實,你跟茗茶還挺般配的。”
鬆果:“……怎麼說。”
陳墨目光在他臉上流連,“一對活寶。”
鬆果:不能打!不能打!打壞了幻幻饒不了他,茗茶更饒不了他,那倆傻女人對這冰塊臉好得很。
照淩殿內,一派寂然,眾人皆是大氣也不敢出。偏偏一個小丫頭出聲驚擾了猶在沉思中的天後。
天後低頭看,嫣紅的血從手指流出,她心頓時有些慌:見血不吉利!
有近身的侍女即刻捧來藥膏:“奴才辦事不利,才讓這小丫頭驚擾天顏,折損了娘娘玉體。”
“行了!下去吧,讓我一個人靜會兒。”
那人上好藥,領著一幫人退下。
諾大的正殿突然空了下來,天後審視著她日夜居住的地方,心中百般滋味雜陳,自小封後,她守著這森嚴冷清的照淩殿,日子一晃便是大半輩子。
她不得天君喜愛,從嫁與他那天便時時謹記天條祖訓,越發養了嫻靜柔順的性子,母儀天下的背後又有多少不為人知的苦楚。她不得天寵,隻求一分安順,維持陳曾兩大家族的血緣,保她的孩子一個前途。事到如今,她的孩子,從小被視作未來天帝撫養的陳墨,卻將所有人的希望盡數打碎。她身為母親,盡管苦,盡管怨,可最擔心的還是他孩子的安危,若他出事,她也真想隨他去了。她雖貴為仙族天後,卻連像普通母親那樣去保護自己的孩子都做不到,這皇族冰冷的榮光,她這輩子真是受夠了……
一人攔住天後的去路,“天帝說現在不見任何人。”
隨侍宮娥叱道:“與你們這麼跟天後說話的嗎?”
那人一愣,抱拳行禮,“屬下無意冒犯。”
“罷了。”天後摘下一隻粉鑽鑲嵌的玉鐲,“把這個送進去。”
那人恭敬地接過,進去了。
火紅的絹花開到靡庩,滿目極盛,天後走近,清新淡雅的香氣陣陣襲來,好像回到了那年那天。
那時她剛誕下陳墨,普天同慶,他親手將那隻玉鐲帶在她手上,那是她裏第一次不再懼怕他的懷抱。
“天後,天帝有請。”
一道聲音將她拉回現實,她無聲地歎了口氣,緩緩起身。
眼前的人似一下蒼老了許多,天後取過宮娥捧著的茶杯,輕聲道:“都下去吧。”
屋裏終於隻有他們兩個人了,天帝接過她手中的茶,“怎麼過來了?”
天後坐在他身邊,“突然發現天帝老了許多。”
天帝聞言,隻是笑,“哪有不老的,孩子們都長大了。”
“墨兒尚可,誠兒還小孩子一般的脾性。”
天帝握住身旁人的手,重重地歎了口氣,“我除了是父親是丈夫,還是仙族的天帝。”
“我都知道。”天後回握住那雙大手。
“陳墨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天後突然跪了下來,“天帝,臣妾確實有一個不情之請。”
“起來再說吧。”天帝眉輕揚,朝她伸出手。
“你們多年夫妻,我從未向天帝求過什麼,今日臣妾鬥膽為孩兒的安危請命。”
天帝落在半空中的手徐徐放下,轉瞬,在朝堂的生殺予奪令人敬畏的天帝回來了。
“你要什麼都可以,唯獨這件,陳墨他自作孽不可活,且如今他駐兵北天門,和整個仙族宣戰。任我是誰都救不了他。”
“天帝!”天後如墮冰窖,渾身顫抖,“你一定還有辦法的,你有辦法的對不對。那是我們的孩子,我們做父母的沒教好才會做錯事,小孩子錯了重新改過來就是了,誰家的孩子沒有犯過錯……”
“夠了!你不必多說!來人!送天後回去!”
“照顧好你們主子。”天帝看一眼麵前心如死灰的女人,一時也是心痛如絞,或許她說得對,是他這個做父親的不合格,沒有教好他的孩子。
幾個宮娥繼而福一福身,小心翼翼地退下。
沒有人看到屋內端坐的人,麵色鐵青,額頭上滾汗滴落。
樹影斑駁,漏下的疏影裏有一段段金黃的光柱,無數細小的金色微塵在裏麵飛舞。
他戎馬一生,臨到頭才發現這些微小東西裏藏匿的細致美好。
終歸是歎,英雄遲暮的傷痛沒有人比他更甚。護了臣民千秋萬代,卻護不了自己最心愛的孩子,他這魔君又有什麼用!
“沒想到咱倆還會再見。”
魔君轉過身,眉目硬朗的中年男子少了幾分以往的孤傲與強勢。
“我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魔君淡然出聲,“你們還欠我女兒一條命,”
“我是對你不住。”天帝釋懷,“奕淺是個好孩子。”
“若不是你的野心,我的女兒又怎麼會死,她是被你逼死的,今天的一切就是你的報應。”
“報應?”天帝冷笑出聲,“看來你還蒙在鼓裏。”
“什麼……”
“他倆注定會有這麼一劫,結果如何,還要看他們兩個的造化。”
“我怎麼相信你。”
天帝化出一方幻境,方假出現在裏麵。
“看來,兩個孩子沒有辜負我的期望。”方假臉上難得有慈藹的笑容,他畢生的心願馬上就要實現了,隻是可惜他再也看不到了。
“你究竟想要做什麼?”
“頒布新法令,允許六族通婚,打破界限,創造出一個全新的世界。”
鏡中方假的臉越發虛幻,“苦了兩個孩子,他倆是我最鍾愛的弟子……我會讓他們有一個好結果,新天令即將出世,未來的世界還需要你們掌舵。方假布下這一大局,是非因果纏繞叢生,如今遁入虛迷之鏡,世上便再無方假之人。以此謝罪,還望二位好自為之。”
幻境突然破碎,天帝與魔君皆是心一沉。
天庭劇烈地晃動起來,遠處一道強光閃現,那道光柱愈來愈烈,通天徹地。
魔君皺眉凝視強烈的光源,這像極了當年盤古開天辟地的陣仗。
茗茶死盯著水麵,一條肥美的大魚緩緩遊近,乖乖!茗茶屏氣凝神,剛要出手,一陣晃動,茗茶站穩再一瞧,哪兒還有大胖魚的影子。
她衝樹上的幻幻喊道:“下來了!”
又是一陣晃動。
茗茶有些火大,最近地震地太頻繁了吧,土地公公土地婆婆度蜜月去了?
這麼晃來晃去的幻幻也睡不好,從樹上躍下,“太無聊了,誰這麼無聊把我們關這兒?”經過她和茗茶的仔細勘探,她倆確實很悲催地被困起來了。
“王八蛋!”茗茶恨恨地說道:“可別讓姐姐逮到!”
不遠處的鬆果突然打了一個噴嚏。
陳墨步履輕快,他在愉悅地組織著語言。
茗茶看見來人,搖了搖幻幻:“我好像出現幻覺了。”
幻幻回頭,下一刻,像隻鳥兒一樣飛進了陳墨懷裏。
暖意從胸腔溢出,巨大的喜悅縈上心頭,陳墨緊緊抱著她,低沉喑啞的聲音從唇際溢出,“還好嗎?”
幻幻在他懷裏搖了搖頭,“不好。”
細碎的笑聲從陳墨胸腔溢出,像是世上最美妙的音樂。
茗茶小眼睛瞟啊瞟,最後定在一臉痞笑的鬆果身上,“回來了啊?”她伸了伸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