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2008年12月29日日記(1 / 1)

現在,我格外喜歡陽光。

在停車場,我將車停在陽光裏。

在酒店,我選擇陽光的位置。

我喜歡坐在窗前,這樣能曬到更多的陽光。

現在,我不再脾氣暴躁了,我說話和風細雨了,我真誠地對大家微笑。即使看到流浪貓從眼前穿過,我也駐足凝視,這也是一個生命,一個生命不能被另外的生命無情剝奪。

我更喜歡一個人靜下心來,欣賞音樂,短短的八天,手機漸漸也不再響了起來。

2008年12月29日中午,我的原領導張國安打電話來。25年前,我是他的部下,25年後,我先他人而得了絕症。我粗略算了一下,看起來人生很漫長與遙遠,其實,也就30年英姿勃發的歲月,30年中還有10年在逐漸成長,當成長起來後,隻有20年可以施展自己的才華。

我的這20年,應該是同齡人中比較驕傲的,但這次我卻比他人再向前邁出了一大步,這一步,我好像從未意識到會邁出,即使我曾經在30多年的時間裏,一次又一次與疾病或意外遭遇相逢,可是,我依然認為生命的終結對我來說太遙遠了,遠在我的想象之外。

我是一個浪漫的人,但大多數時候,又極為理性,浪漫與理性的我就是沒有思考當我臨近生命終點站我會說些什麼。這些年來,結識過無數名人、要人與老百姓,無數次幫助瀕臨絕症的人,就是沒有預料到自己會在48歲時也麵臨這樣尷尬困惑的絕境。這些年來,父親經常說這裏不舒服怕得了絕症,望著父親已經斑白的銀發,就是沒有想到自己會比父親早接近生命的終點站。我不想告訴父親,我怕父親悲傷,這個時候白發人送黑發人這句古語,對我的家人具有了威懾力量,可以擊毀我父親的意誌。

我沒有告訴母親,盡管我繼承了母親的樂觀天性,但母親與父親的金婚在即,我不能前來,恰好那時我必須要進行“斷食七天”療法,我掏出從朋友那裏借來的錢,提前給父母,我編了一個理由對父母說:

“春節的時候,我去西安。”

父母怎麼也沒有想到過我會得了絕症。他們隻是知道我又去忙了,至於忙什麼,父母也不計較,父母相信我會忙於事業上的事情,而他們這次全錯了。他們的兒子,一個剛剛48歲的兒子這次與最可怕的惡魔癌症麵對麵,他們的兒子要去與病魔搏鬥,他們更不會知道當我去看望他們時,我多麼想與他們擁抱一次,哪怕一秒鍾。

好像,我長大後,從來沒有與父母擁抱過。

我找了一個合適的理由,與父母照了一些照片,然後,回到自己臨時居住的房子裏。

現在,我越來越渴望多看到父母幾眼,但就這個簡單的看望父母幾眼的願望,也成為奢侈要求了。我怕父母從我的遊離眼神裏洞察到信息,我與他們同在一個城市,不到10公裏的地方,翻過一座山,在海的那邊,就是父母的家。我與父母隔著山隔著海,我在時刻眺望他們想念他們。我估計,父母也在惦記我,他們的惦記是天下所有父母對孩子生活上的掛念,因為他們絕對不會想到自己的兒子得了絕症……

又去午睡了,這些天也奇怪了,小學同學、中學同學、大學同學、工作後的同事紛紛出現我的夢裏,我與他們暢談未來的理想,那時的未來,多麼的美好啊,其實,那時我們並不知道我們的未來,會有一個時間的尺度,我們總願意引用大量的名人的詞語,表達我們對遙遠未來的期待。

醒來,又坐在計算機前,開始寫我的日記。桌子上放著打印出來的何鐵生新寫的詩,這次,他特意為我寫的詩題目為《歲暮寄托布裏亞特兄》,當我讀到這一行:

“一次又一次生命的輪回中我喪失記憶,好在我們總是重逢多於告別。”

我放下詩歌,默默注視窗外的陽光,內心世界裏很溫暖,讓我感覺到友誼的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