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詩澤當天就走了,西沉一直陪他走到汽車站。
深冬,路邊的小河都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雜草上積著白霜,泥地被凍得龜裂,西沉出來得急,沒有戴手套,雙手被凍得通紅。
可她還赤手抓石塊砸冰,看著冰層上被砸得飛濺出來的冰渣子,似乎特別高興。
慕詩澤看著西沉上串下跳,滿是笑意的臉上通紅的眼眶,沉默地側過臉去。
站在車門前,慕詩澤拉過西沉的雙手裹在手心裏,突如其來的溫暖,險些融化西沉如堅冰的堅強,幾乎要從眼裏溢出水來,西沉隻能倔強地低垂著頭。
“西西,回去跟我爸媽報個平安,說我比賽完就回來,讓他們別擔心。”
“阿姨再打你,別死扛著,躲開點。”
“沒人監督你學習,別又光想著玩,每天按時把作業寫完。”
慕詩澤難得一見的絮絮叨叨,西沉多想諷刺一句,“我媽都沒你煩!”
可是喉嚨噎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隻能咬著嘴唇拚命點頭。
司機發動公車,售票員不耐煩地催促,“哪這麼多話啊,坐好了,要開車了。”
慕詩澤最後使勁揉了下西沉亂草一樣的頭發,“西西,乖乖等我回來。”
直到手上的溫暖消失,耳邊聽不到公車開動的聲音,寒風凜冽裏,西沉捂著嘴慢慢地蹲下身,眼淚瞬間濕了滿臉。
一直到現在,西沉還是會後悔,如果早知道那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她一定會抬頭看一眼那個即將離開她人生的少年,也許現在就不會隻記得那些斷續的琴聲,那個獨特的嗓音,而唯獨讓他的麵目被無情地模糊在時光裏。
那天西沉先去通知了慕詩澤的父母,對於他們的震怒,西沉已經無力理會,行屍走肉般的回家,擺攤。
晚上把賺來的錢交給養母,葉琴是個疑心極重的女人,例行公事地點了下小鐵罐裏的錢,無疑發現少了,而且少了不止一點點。
那天西沉幾乎被打得半死,棍子,燒火用的鉗子……要不是鄰居聽到這邊的動靜大得不同尋常,也許西沉就這麼被活活打死了。
禍不單行,西沉晚上高燒不退,養父帶著一身的傷回來,一回來就叫葉琴趕緊收拾收拾,他們必須馬上離開。原來他嫌家裏拿的錢少,就去外麵借了一屁股高利貸,如今還不了,被放貸的人狠揍了一頓,並且揚言再拿不出錢,就叫他全家陪葬。
西沉拖著病體跟著養父養母逃亡,四處漂泊,什麼城市都去過,什麼地方都睡過。學校早就沒辦法去了,可是一直有個聲音在西沉的腦子裏回蕩——西西,沒人監督你學習,別又光想著玩,每天按時把作業寫完。
後來西沉看到那些回收廢品的人,腦子裏靈光一閃,就學別人做起了廢品回收。既可以賺點小錢,運氣好的話可以回收到好多舊書,有些艱澀的書實在看不懂,就算花上幾個月,西沉也會堅持著一個字一個字地看完。
可惜每次換地方住的時候,已經不能說搬家了,都沒辦法把那些書帶走,否則也該累起厚厚一摞了。
時光荏苒,有時候再怎麼拚命想掙脫命運,兜兜轉轉,終究還是回到糟糕的原點。
葉琴終究受不了這樣的日子,留下西沉,拿走了他們僅有的一點積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