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往往便是真理,是人們在理論與實踐中摸爬滾打出來的結晶。淩家越是手忙腳亂的時候,命運就會越加來參合一腳。它是倔強的老人,是旺盛的青年,是頑皮的少年,實則它就是無厘頭的小孩。但凡與之抗衡,它總叫你吃盡苦頭,誰也不知道這種苦頭是不是值得吃。因為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好似銀行信用卡的霸王條款,在我們不知情的情況下,就被死死套牢了,被他們利用,反而還在那裏替別人數著自己兜裏的錢。然後,有朝一日,或者說迫不及待的雙手供上,還要麵帶微笑。
解鈴還須係鈴人,這也是俗話,即是真理。世人有多明白這個道理,淩守然亦同樣如此。而年少的他們並不知曉,總是要等到事實擺在眼前的時候,方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麼。我們擁有什麼,那也是命運的造化。我們失去什麼,說明我們並不是他們的終點,不過是沿途看見美麗的風景,而忘記了前進的步伐。愛,亦如是。
淩幼成被放出來了,毫無征兆。多日未曾洗漱,好好吃飯,此刻也顯得消瘦許多。往日裏的朝氣,此刻卻是一潭死氣,沒有了生機。少年就像是早知道結局似的,淡定自若,那表情仿佛是藐視著周圍的一切。看守所的警察多年後記得這個叫淩幼成的眼神:一汪死水,卻是深不見底。他變了。
美加名的葬禮,簡單而匆忙。
雨天裏,父子倆都沒有打傘,一襲不變的黑色,仿若黑色的烏鴉,桀驁不馴的任由命運嘲笑他們的癡傻。即使這個時候,淩幼成的心裏依舊想著魚可墨會不會來,而淩守成的腦海裏也想著妻子是不是能夠得以安生。沉默,周圍的一切隻剩下沉默,紛紛前來悼念的人們,也免不去這樣的沉寂。痛苦是相對的,沒有痛便沒有了動力,淩幼成已經十分明白這個道理。在少管理他所知道的遠遠不止這些,而是一個人心靈的沉澱。他不能像野獸那樣隨意嘶吼,也不能像芳草那樣任人采摘。他的世界,得他自己做主才是。既然母親已經不在,那麼就讓她走好,我們活著的人應是活得更好才是,讓逝者安生唯一最有效的辦法。
實則他的這個辦法是不是真的能夠帶給母親安慰,淩幼成想另當別論,但無論如何生命的軌跡不會停止,之前的不懂事都要拋在身後。被剝奪走的一切,他都要拿回來,甚至翻倍的拿回來。這不是仇恨,而是努力的一種表現。
淩守然站在他的身後,雙手輕輕搭在他寶貝兒子的肩上。他一下子不太明白兒子的態度,不哭不鬧,亦不做聲。就好似在看一場別人的葬禮那樣,他很想問問兒子你難道不愛媽媽嗎。但是他知道,問了也是多餘,淩幼成怎會不愛母親。那樣的愛是無法用言語表達的,他深深知道,傷痛將陪伴著自己繼續走下去。而他不希望這樣的傷痛也停留在兒子的身上,商場如戰場,何必又太過計較得失,隻有家人安康才是最重要的。即使他現如今一如所有,也好過再次失去。當我們明白,身外之物不過是點綴之時,是不是已經得到了最為寶貴和真實的財務,那是一種生活的洗禮,命運的點化,我們已經無所畏懼。
“幼成,想哭的話,也沒有關係哦。你看爸爸都哭了。”其實淩幼成知道抬起頭也不知道那是雨水還是淚水,愛情在此刻發揮的淋漓盡致,不,不僅僅是愛情而已。那是一種情感的總稱,我們稱為責任。他點點頭,又搖搖頭:“爸爸,放心,我會長大,變得優秀就像你一樣。”他說的都是實話,淩守然知道自己的兒子怎會不優秀,分數又能代表什麼呢?當別人還在做數學題目的時候,淩幼成已經開始分析微積分,當別人還在被英語單詞的時候,而他已經開始看國外原著。這不代表什麼,隻說明命運在他還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的時候,已經幫他準備往後的一切,擁有麵對困難的智慧。
魚可墨來了,一襲黑色如同淩幼成一樣,還打著一把黑色的雨傘,是一個人。淩幼成在視線模糊的情形下,看到她的身影。但是他沒有激動,亦沒有動。就這樣看著她走過來,與他擦身而過,在美加明的遺像前放下綻放的菊花,一大束菊花。淩幼成想,那得花了她不少錢。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存在情感,理性的他有些不通人情似的彎腰,連最基本的打招呼好像都丟失掉了。她看著他的臉,蒼白的,瘦弱的。帶著稍許憤怒的情感,雨傘被她丟棄在一邊,孤零零地有些淒涼。
魚可墨無法忍受這樣的淩幼成,她的確心疼了,一下子擁著他,在耳邊輕聲道:“對不起……沒有幫到你……”淩幼成不明所以,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事情需要她的幫助,也不理解為什麼她要把責任攬在自己的身上,這些他都不需要,他要的隻是她在他身邊就好。不需要言語,不需要顏笑,隻需要她在身邊。此刻,這些話他斷然無法說出口,時機未到。他需要更多的忍耐。而淩守然識趣的走開,他想順其自然就好。
“不需要道歉,你什麼都沒有做錯。是我錯了。”淩幼成的這番話一出口,魚可墨便知道他已經不是之前的淩幼成了。是什麼改變了那個瘋狂的淩幼成,顯露出這個年歲沒有的沉穩與冷靜。魚可墨好像快跟不上他的步伐了,而她也不確定是不是在爭吵過後,還能夠陪在他身邊。心意是共有的財富,可若是不相通,也就變得毫無意義了。魚可墨無法接著他的話說下去,此刻若再說什麼反而是窘迫至極。於是她就這樣陪著他,一整天。而一整天裏,淩幼成依然是一句話都沒有說。隻是他心中的感激,溫暖著微涼的身體。
末了。雨停了。美加明入葬了。按照她身前的意誌,淩守然替她火化了她在人間的軀殼。而留下一壇類似碳酸鈣的粉質,僅供他們拜祭。因為美加明總是說:要是我死了,不要將我的屍體下葬,一定要先焚燒。我不想土壤裏的蟲蟻將我啃噬,那太可怕了。是的,想象一下蟲蟻啃噬自己的身軀,而靈魂還能夠看見這一切,恨不得將希望軀體能夠立刻消失。對於蟲蟻,對於軀殼,都是一種物質,一種自我來過世間的證據。而這種證據沒有了,說明我們不需要再留戀世間的一切。塵歸塵,土歸土,一切回歸到終極。
“謝謝你,一直陪著我。”淩幼成終於開口說話了,在這之前魚可墨差點忘記了淩幼成的一切,仿佛周圍隻剩下自己,而她一遍一遍的回想起之前的淩幼成。帶著怒氣,帶著稚氣,帶著可愛,還帶著對自己的眷戀。而如今,她懷疑他是不是隻剩下空殼。於是,她擔心,她害怕,她無法言語。淩幼成看到她茫然的臉龐,伸出已經僵硬的手,想要輕輕地觸碰一下,手到了跟前卻下不去。魚可墨看到他的手抽了回來,遠離了她的視線之內,又退回到原位。她變得固執了,伸出自己的手,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你知道的。”
但是我不確定,不敢確定。淩幼成的內心這樣回答,但是他始終沒有說出聲。而是點點頭,抽回自己的手,用沒有笑容的臉對著魚可墨說了聲:謝謝。依舊是謝謝,而魚可墨終究覺得這樣的感覺是一種訣別,她的感覺告訴自己,他就要離開了。她知道他的事情,家境衰敗,公司被迫轉讓給高木集團,那是高天宇的父親,那麼日後如果再相見她該如何麵對高天宇,畢竟他對自己那樣的好。隻有她的內心知道,自己有多心疼和悔恨,若不是自己,淩幼成也不會遭受這樣的罪,也不會犯這樣的錯。
這些問題就像眼裏的沙子一樣,擱著自己的眼角膜,使得淚水不停的流淌。一定要把它弄出來方可罷休,可若是我們像蚌殼那樣,裹著沙子結痂出美麗的珍珠,可否?魚可墨不知道,高天宇也不知道,唯獨淩幼成知道這樣的代價,慘痛,但是未嚐不可。年幼的心裏承受了幾番輪回,死亡與夢幻,曾經一度光臨過他的宮殿。如今宮殿已經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那顆堅強且璀璨的力量。
人去樓空。偌大的別墅裏沒有了爭吵,沒有了往日的喧鬧,隻剩下一汪無邊際的沉默。而讓淩守然欣慰的是,兒子的理智與成熟,可他也在擔憂他的將來。沒有了雄厚的財政,沒有了雄厚的權利,他的未來是否順暢。這是他作為家長要麵臨的問題,也是他們淩家要麵臨的問題,未來的未來,他輕歎一口氣。這個家沒有了美加明就不算什麼家,他想著是不是要搬離這個傷心之地。
“幼成。”淩守然話音剛啟,抬頭正好看見淩幼成眼睛裏的晶瑩,他想他畢竟還是孩子,但是他已經做的足夠好了。於是他繞過茶幾,坐在淩幼成的身邊,緊緊地將他擁在懷裏:“爸爸,對不起你。兒子。”此刻的淩幼成什麼都沒有說,相反的擁緊父親:“爸爸,你做的很好。我依舊以你為榜樣,我們的將來會很美好。相信我。”他的話猶如冬日裏一杯暖暖的咖啡,一直暖到淩守然的心裏。我們即使再悲傷,也要將那份苦楚深深的埋藏起來,經過時間的過濾,它會變成一份上好的美酒,待著這美酒開啟之時,便是為自己的美好慶祝之時。更要感謝自己當時的舉動,因為悲傷沒有將我們的希望埋葬,也沒有將我們的幻想破滅,亦沒有將我們變成可怕的惡魔。而隻是讓我們成長起來,變得更有一個作為人的質地。難能可貴的是,我們還能夠在這個日光之下自由地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