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夢很辛苦,他在醒來時,會打一個大大的哈欠,伸一個長長的懶腰。
就像,兩年前--
“嘻嘻……起來,快起來!”夏錦茗用床頭櫃上的滿天星輕輕搔著風間樹的鼻頭。
原本睡眠正酣的風間樹不禁皺眉,呼吸越來越急促,甚至開始哼哼唧唧,仿佛正與夢魘中的蒙麵俠搏鬥。
“阿嚏!”風間樹終於一個噴嚏,醒了過來,“你幹嗎!要死啊!”
“哈哈……”夏錦茗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很少能有機會看到風間樹情緒如此張揚。
“你看都幾點了啊,還在睡。”夏錦茗指指沙發上的大包小包,“你不會忘記了,今天是你出院的日子吧?”
“哦,對。”風間樹的精神為之一振,終於可以離開這個滿是白色和消毒水氣味的鬼地方了。他開心得一下子坐起來。
“嘿嘿,快點啦。”夏錦茗把病床邊的幾樣小東西塞進袋袋裏,“我可是等了半天都沒忍心把你叫醒哦,真能睡!”
風間樹臉一沉:“轉過去,我換衣服。”
“哦,煩人。”夏錦茗臉紅著轉過身,“快點,豬!”
風間樹一邊脫下病號服,一邊漫不經心地說:“謝謝你了。”
“啊?”夏錦茗被他突如其來的客氣嚇了一跳,不經意地回頭看風間樹,卻看見他正把一件白色的TEE穿到一半,露出半截清瘦卻棱角分明的身體,腦袋卻還在圓領口處掙紮著。
“呀……”她再一次臉紅,趕緊轉過頭,還好他沒發現,“謝我什麼啊?”
“喏……”風間樹走過來,拍拍夏錦茗的肩,指著沙發上的大包小包,“這些,是你幫我收拾的吧?”
“哦……”
就像幽黯森林裏的甜暖陽光,就像桀驁猛獸的溫馴低首。習以為常的溫暖便是常溫,司空見慣的溫柔便是平淡。隻有反差強烈的,從黑麵羅刹口中吐露的璀璨蓮花,才有美到極致的震撼。
就像此時的風間樹,隻是輕聲說:“謝謝你了。”
這句話,很多人每天說,很多人大聲說,很多人誠意滿滿地用心說,卻都抵不過風間樹輕描淡寫地說。
原來他還是有良心的啊。
仿佛這一句感謝,便足可以抵消認識他的兩個月裏,為他汩汩流出的汗水和眼淚,抵消被他給予的白眼和冷淡,抵消自娛自樂地說笑話他卻渙散遊離的尷尬。
看見風間樹因為長期待在室內而日益蒼白瘦削的臉頰,夏錦茗內心湧上無限憐惜--你隻是一個可憐的、需要照顧的男孩子,僅此而已。嗯……風間樹,我為你等待守候,為你收拾整理,為你所有的壞情緒支付燦爛笑臉。為你付出這麼多,不是因為喜歡你,而是……
情緒太過複雜,夏錦茗的眼淚流出來。
“喂,幹嗎啦。”瞪著她的風間樹被嚇了一跳,“貌似我剛才沒臭你,沒罵你,沒欺負你吧?”
說完這些話,風間樹自己都意識到以前對她有多麼糟糕,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兩聲。
“煩人!”這個人總是很輕易就能讓她哭哭笑笑。
“篤篤”,病房的門被打開,有身穿深色西裝的瘦削男子探身進來:“請問收拾得怎麼樣了?”
風間樹突然沉下臉,看都不看門口的男人一眼。
“嗯,麻煩你跟阿姨說,我們這就下去,你們在樓下的車子裏等吧。”夏錦茗說。
“好的。”
門又被關上。
“要去你去,我寧願在醫院裏待著,也不想回那個家。”風間樹索性一轉身,又躺倒在病床上。
仿佛早就知道風間樹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夏錦茗先不急不慌“嘀嘀嘀嘀”地發了一條短信,然後抬起頭對風間樹“嘻嘻”一笑:
“樹哥哥,我知道這棟樓的後門在哪裏哦。”
“嘟--嘟--嘟--”
這是從手機聽筒傳到左耳膜裏的聲音。
“嘀零零--嘀零零--嘀零零--”
這是從空寂房間傳到右耳膜裏的聲音。
一聲,兩聲,三聲……忘記此起彼伏交錯開的兩種聲音響了多久,藺子涼的心髒也在這一次次毫無回應的催促中慢慢冷卻。
應該是沒有人了,確定是沒有人了。因為隻要屋子裏有人,隻要那個人能聽得見,他一定會被這樣焦躁急切的聲音給喚醒。
他究竟怎麼了呢?他現在在哪裏呢?他,還好嗎?
這些問號盤桓在藺子涼的心中,遠勝過“他和她真的是那種關係嗎”,或是“他喜歡我嗎”這樣的問題。
因為她知道,從開始到現在,風間樹並未屬於過她。因此,她隻能作為普通朋友,禮貌地去關心他。因此,在風間樹家外麵一遍又一遍地敲門、觀察、打電話的藺子涼,手裏還拎著一袋水果,就像上一次過來的她抱著一束小蒼蘭。
無論怎麼看,都是一個標標準準的、探訪生病的普通朋友的普通訪客。不是歇斯底裏的愛人,不是有求於人的下屬,更不是戰戰兢兢的殺手。
可是,她趴在窗子上往裏看的無助眼神,她繞著屋子走了幾十圈仍不知停歇的步伐,她失魂落魄跌跌撞撞的模樣,怎麼看都像是歇斯底裏的愛人,像是有求於人的下屬,更像是初出道戰戰兢兢的殺手。
第幾次站在他家後門口,藺子涼已經不記得。白色木門前的地磚上整齊擺放著標注日期的牛奶玻璃瓶,一、二、三、四、五……白花花一片變質而易碎的心情。門口的草坪上散落著這些天的報紙,完全保持著報童從單車上拋下來的姿勢,沒有任何變動。
仿佛定位在同一位置的精密相機,“喀嚓喀嚓”攝錄下同一空間的不同時間。把堆疊的相紙串聯起來翻閱,看得見的是某一物體因為某外力緩慢移動或增刪的痕跡,看不見的是空氣裏悲哀的灰塵被逐漸風化的歎息。在被漫長時光檢閱之後,終於記憶連同物質,化為粉塵灰燼,消失在深不可測的黑洞裏。
就好像,沒有說一聲再見就憑空不見的風間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