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久在家裏憋屈,不妨過來小住。”照浪指點樓內,侃侃而談,“此處每間布置各有風情,樓上更有數千冊醫書,是我以往搜羅而來,想看就來走動走動。”
“是你以前殺人時,順手打劫的吧?”紫顏不為所動。
照浪恍若未聞,指了圍屏後麵道:“外麵掛的,就是這位先生的招牌。”
紫顏與長生走近,一男子安坐在紅木嵌螺鈿靈芝椅上,手中捏了一塊名貴的黃蠟石。從身後看,他衣飾華麗講究,手指修長白皙。長生好奇地踮腳探看,紫顏瞧了那人的背影神色微變,很快又如清風掠過,不起波瀾。
照浪朗聲道:“你不是想見紫先生嗎?人已經到了。”
能在未明端倪時第一個挑戰紫顏,長生暗想此人勇氣可嘉,又恨恨地將照浪看好戲的神色收於眼底,努力維持紫顏那般不動聲色的神態,平平遞出視線,看椅上那人有何反應。
那男子拱起的背顫了顫,像是忽地從睡夢中醒來,哈哈大笑:“我是老熟人了,紫先生一定記得我。”他回過頭來,赫然是眾人在北荒所遇的左格爾,體態更為富態,養得白白胖胖。他周身多了股囂然之氣,仿佛出籠的猛獸,自有狂妄的本錢。
長生想起舊怨,耳目齜裂,恨不能一腳踹過去。
紫顏無動於衷地點頭,猶如陌路。照浪在旁冷笑,見多了他這副冷麵,隻怕刀架在脖子上,也看不到紫顏的驚恐。歎了口氣,一心期盼玉觀樓裏能出一個讓紫顏束手無策的易容師。
隻要一個就好。
左格爾一笑,知他不告而別,又盜走了紫顏的相思剪,與這家人的關係由熱轉冷,實是咎由自取。若不是贏了紫顏就能躍上龍門,他也舍不得拋頭露麵,將到手的寶貝吐出去。
“如先生能允我挑戰,一旦在下輸了,自當奉上相思剪。”左格爾閑淡說道,有勝券在握的篤定。與方河集上相遇時一樣,他要的無非功名利祿,長生不屑地想,這樣的人不配做少爺的對手。
紫顏不作理會,像是沒聽到他的話,竟踱到圍屏邊欣賞錯彩鏤空的人物畫作。他在樓內緩緩走動,步步生蓮,引得餘下兩人的視線跟了他轉動,左格爾頓如黯然失色的塵埃,墮入了泥土。
左格爾大聲地指了長生道:“我就以長生的麵容和先生一試高下。”照浪認真地看著紫顏,嘴角浮起詭譎的笑容。
仿佛有細小的波紋漾起在心間,紫顏的步子凝空一滯,繼而略快了半分,踏在地上。他始終默然不語,長生嗆聲道:“什麼雞鳴狗盜之徒,敢在小爺臉上動刀?”
左格爾毫不理會,兀自眯了眼對紫顏道:“先生在害怕什麼?”長生被他這一問,情不自禁摸了摸麵皮,隱約想到模糊的過往。他擔憂地望了望紫顏,少爺的眉眼一如平時,有若玉石的鎮定。
照浪悠閑地捏了隻酒杯,緙絲鑲金的袖口張揚地盤了一條螭龍,他閑閑望向紫顏,笑道:“幾曾見你怯過場?難得你也會怕事。”袖子一揮,往雕花座上大喇喇坐定。
紫顏目不轉睛盯了圍屏,懶散地答道:“我有三不易。心情不好不易容,報酬太少不易容,脾性不合不易容。今次三不易全占,我為何要動手?”
“如果有刀架在脖子上,你更不會出手,是不是?”照浪的左手緩撫杯沿,如橫過刀鋒,眼中殺氣縱橫。
“一刀砍下就到了陰曹地府,想易容也不成啊。”紫顏鳳目迎上了他,兩人對峙地望著。
風起雲湧,玉觀樓依稀有了戰火紛飛的意味。
左格爾苦笑,“咳咳,原來大人與紫先生有過命的交情。”
照浪笑道:“是要命的交情,我最想要的就是他這條命,不用擔心我會偏袒他。”
左格爾忙欠身行禮,道:“大人公正嚴明,在下怎會多言。”見紫顏事不關己遠遠站了,冷冷笑了笑,對照浪續道,“是否大人允了,這場比試就可如期進行?”
他始終不為偷去相思剪道歉,長生氣憤已極,照浪偏有意袒護左格爾,似笑非笑瞥著長生,仿佛看透了他們之間的糾纏,道:“話雖如此,紫先生若不肯出手,你也無法盡興。”
“這卻無妨,在下自有法子。”左格爾胸有成竹地道。
被那城主瞧了幾眼,長生驀地記起紫顏前年為照浪易容的事。他覺得自己應承過少爺,又想不起少爺是否為他下過刀。腦海裏似有羽毛在撩動,偶爾掠過一個影像,卻抓不住。隻餘一雙幽幽的眼從黑暗裏探出,牽魂動魄地在心頭印下粗淺的痕跡。
他不明白那是什麼,很重要,但終究在漫漫時光中無聲消退。他是那樣抗拒在臉上易容,因此無法詢問紫顏是否曾有過約定。
左格爾見他們主仆均不開口,又道:“那相思剪聽說是先生必得之物,在下不明白,難道長生臉上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以致先生寧願放棄寶物?”長生聽了,跳將起來罵道:“你偷了少爺的東西,還敢在這裏說得好聽?我這就去報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