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雙生(3)(1 / 3)

紫顏將手中金鉸扇輕敲桌麵,曼聲道:“齊先生約在五十歲後帶師投藝學了易容。最初想是個木匠,背脊微駝,手上多處傷痕,都是當年落下的病。再者,你看他做的物件,沒四十年功力絕製不出,尤其是機關拉弦之術微細精妙,天下會者無多。他身邊那個女人有股陳年藥香,是醫家名門之後,看兩人的情形該是夫妻。他能專為傷殘者易容,從賢內助處得益良多,普通木匠常有的氣喘,他就沒有。”

“齊先生身旁有女人?”

“是個老婆婆。”

“難怪……沒留意。”長生汗顏,紫顏好像僅瞥了齊先生幾眼,就看出這麼多名堂,而他白白花費兩個多時辰,隻記得易容者前後的臉麵。

紫顏笑吟吟地用扇骨打他的頭,“那位石火先生慣用左手,你自然也沒發覺。不過你應留意到他的嘴唇動過刀,想是生而有兔缺之憾,為名師所救霍然痊愈,或許正因此生了修煉易容術之心。”

長生訕訕地道:“這個……誰會去看男人的嘴!”

紫顏笑容中夾了一絲恨鐵不成鋼的嚴肅,長生自知無理,忙回憶晝夜看書所得,道:“少爺,這兔唇須割而補之,技法倒也不難,我們又有醉顏酡在手。幾時有這樣的病患上門,我想試了用針刀修補。”

“這才不枉側側指點你一場。”紫顏點頭,長生一身冷汗,畢恭畢敬聽他又道,“修補唇裂,針法最為緊要,你每日的練習不可懈怠,假以時日,我會帶你去醫館尋人來醫治。”

側側牽掛螢火,道:“這些厲害的易容師中,有沒有嫁禍栽贓的賊人?”

這一句問倒了長生,那些技巧眩目惑心,卻無法看到容顏背後的真相。他後悔地頓足道:“我不該回來,守著玉觀樓看幾晚,若沒人趁夜犯案,再去別處搜尋線索。”

側側道:“這賊人很是心狠手辣,你去不安全,不如我……”

“怎能勞動少夫人,大不了我易容成打更的。”長生揚起清秀的臉,“我可不是文弱的人,對了,我去蘼香鋪討點香來,那人敢襲擊我,直接迷倒了送官府。”他坐立不安,想了想站起身,“事不宜遲,我這就去找姽嫿老板,請少夫人保護少爺。”朝兩人欠了欠身,疲倦的脊梁突然挺直了,虎虎生威地走出廳去。

紫顏沒有阻攔,溫柔地望了他的背影。側側道:“自他恢複記憶後,越來越像個男子漢了。”紫顏笑道:“你不是說曇花要開了?守了多時,終盼得花開。一起去看。”

側側回眸一笑,久候花開的芬芳,如若知己相逢的快樂。

夏日的晚風有幾分燥熱,長生明白監視不會一帆風順,抱定念頭奮戰到底。他想到不知所蹤的螢火,心裏像寂寂的山穀吹過無根的風,沒有誰能挽留這份遊蕩的落寞。

如果螢火還在,會安靜地撐了釣竿,在池邊坐上一整天。紫府裏石頭般的男子。寡言,堅定,值得托付信賴。長生默默地懷念,想著有螢火相持相扶走過的北荒,那個永遠能安定人心的守護者。

他這樣想著,清涼的淚水沾濕了眼眶。朦朧中,視線裏看到一個黑如蝙蝠的身影,飛出了玉觀樓。長生臉色青白,猛地顫抖了一記,探長了脖子眺望。那是錯覺呢,他定睛再看,再不見先前的影子。

候了一支香的辰光,樓內響起嘻笑聲,人聲漸漸往門口散來。長生凝神看去,午後見著的三位易容師和另兩個陌生男子說笑著步出樓來。那兩人長相斯文,麵目如清淺溪流一覽無餘,長生瞥了一眼失了興趣,盯緊了齊先生、森羅和石火三人。

眾人在燈下寒暄,未幾,那兩個陌生男子陪了齊先生先行離去,森羅和石火又說了幾句,互相道別。眼看他們分往不同處去了,長生躊躇不已,要追誰才好?

轉瞬間的抉擇,一張張人麵拂過腦海,擦身而過的不安如花枝繚亂。長生決定追蹤森羅,他是三個易容師中紫顏不曾點評的人物,總令人微覺怪異。

長生躡手躡腳跟在森羅後,像追尋一匹墨色的緞子,明明在遠處漂浮,倏地就滑進夜色裏不見蹤影。街市悄寂無聲,過了幾條街後,長生隨森羅步入安靜的小巷,婆娑樹影在月下搖曳,每一腳踩下,他都疑心會讓前麵的人聽了去。

忽然一身冷汗,長生覺得背後有人,猛回首,隻見一片空曠。再往前看,森羅已然不見。

跟丟了人,長生加快步子想穿過巷子,肩上被輕拍了一下,依稀聽到詭異的笑聲。他急急回頭,幢幢黑影無一是活物,靜如鬼域的巷子仿佛抬起無眼珠的眼眶與他對視。

毛骨悚然。長生尖叫一聲,撒腿狂奔出了巷子。一個黑影從巷中的牆縫中冒了出來,嘿嘿冷笑了兩聲,回轉頭從另一邊離去。

不遠的拐角處,一雙清澈的眸子鎖緊了黑影的舉動。長生沒有逃走,藏在陰影裏注視對方走出巷子,在森羅消失了之後,慢慢貼了上去。他斷定森羅今次不會留意他,越發謹慎不露馬腳。

森羅步履如飛,長生嚐試在他轉道時猜測方向,判斷他會去何處。易容師的直覺與敏銳如煙花四射,他在黑暗中回想森羅的舉手投足,重新於心底勾勒麵貌性情。繪形描影,仿佛有數十條無形的絲線牽連,他要把對方變成飛不走的風箏,始終有絲線攥在手心。

長生繃緊了神經,像蓄勢待發的小狼,張開了幽深的雙眼。這回他沒有跟丟,森羅的身影不時出現,即使飄揚的衣袂隻有一角,他也知道抓住了獵物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