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點了點頭,把紅漆大門一關。側側隨他往裏走,問道:“紫顏肯見他了?”螢火搖頭。等到了屋裏,螢火說完小孩的來曆,紫顏沉吟半晌,忽然笑了起來。
之後他依舊埋頭翠綃麗錦,螢火無奈,隻得由那小孩去了。側側放心不下,悄悄出去瞧了幾回。那個叫神荼的孩子並沒當真一直跪著,百無聊賴地在門外晃悠。
當夜,紫顏早早睡下。側側打發童子去門外看那孩子,回報說人已走了,便忘了這事。
第二日,神荼又在府門口吵鬧。不料天色不好,趕上大雨,他撐了把傘在外麵飄搖。螢火趕了幾回,就是不走,生了根似的非杵在門外。
紫顏隻當不知道,去到天一塢聽曲。因了風雨急鳴,雲渚樓外不能演,玉津堂裏還有個小戲台,在那裏擺上排場吹拉彈唱。那些伶人自知沒幾日可侍奉,分外逢迎,特意穿了側側繡製的霞衣,鶯舌燕聲地唱起來:“靜裏休作觀,光中不見明,杳杳複冥冥。聞香不知異,對樂不聽聲,放下兩無情,才是個真常小境。”
一時鬱香呈瑞,玉管咽春,掩過了堂外蕭瑟淒冷的寒意。
聽過一曲,側側進來在他身邊坐了,婆娑秀影,婉轉歌喉,聲色總是不厭。紫顏道:“雲遊時可享不了這個福。”側側一笑,“你舍不得,我們不走也罷。”紫顏搖頭,浮現出厭厭的神情,像是膩歪了京城這個醃臢地。側側心下明白,沒再說什麼。
不一會兒螢火走近,一臉怒氣,側側知他平時極有耐性,想是出了事,朝他使了個眼色,走過一邊悄問:“是那孩子的事?”螢火道:“他扮成夫人的模樣裝瘋賣傻,惹得路人笑話。”側側皺眉想,竟是個膽大妄為的主,情知這樣的人紫顏更不會見,笑道:“我去瞧瞧,敢欺到我頭上。”
她換上英氣颯然的翠毛錦織金雲狐皮箭衣,外罩了一件琥珀衫遮雨,沿穿廊到了府門。打開大門,神荼閃過一張酷似她的顏麵,笑嘻嘻地道:“果然把夫人逼出來啦。”
“易容不是讓你拿來胡鬧的。”側側斥道。
神荼聞言冷笑,掛了一身雨水,抱臂道:“這紫先生架子好大,一天到晚打發你們做擋箭牌。難道他怕了我不成?我上門求教,他就該見我,哪有閉門謝客的道理。我不管,他就算病了殘了,隻要還能易容,就要和他比一比。”
側側又好氣又好笑,“若不是長生不在,隨便找個人就能把你這狂小子比下去。”
神荼傲然道:“忘了告訴你,你說的那個玉觀樓我早就去過,裏麵的人本事不值一提,有個叫石火的,和我照麵就輸得一敗塗地,連師門的信物也留給我了。”
不能任他無理取鬧,側側此時竟想起了照浪,如果他在,哪怕易容術不及這孩子,也定能把他嚇走。想到此,她心一橫,緩緩從發髻裏摸出一根針,悠悠地問:“你想清楚了,到底走不走?”
側側刺出繡針時,神荼如風掠出一丈開外衝入雨簾中,身手異常靈敏。側側稍一遲疑,這孩子竄到石獅子後躲起,扮了鬼臉道:“你這姐姐好凶!不和你玩啦,我走就是了。”說完當真轉身離去。
側側疑他有詐,過了一支香辰光再去,雨停風歇,巷子空寂如睡,他果然去得遠了。
第三日,側側未聽到門外有喧嘩,想那孩子終肯放手,一念也就忘了。沒多久車馬喧嘩,側側疑心神荼搗鬼,立即帶了螢火出門去看,不意來了熟悉的客人,竟是文繡坊的占秋。
久別重逢,側側喜出望外迎上去,牽了她的手。兩人邊走邊寒暄,側側問她所來何事,占秋道:“宮中繡院命綺玉坊主進宮任職,文繡坊現下無首,奉前坊主令,請七師姐回去接管。”
自側側到了紫府,六師姐綺玉繼任文繡坊坊主之位已逾兩年。見到師門來人,側側驀然驚覺她想念在繡坊和眾人相聚的日子。金織玉繡的彩帛給了她太多力量,而今遠離了那番熱鬧,心內說不寂寞是假的。
“姐妹們好麼?”
占秋挑諸人的近況說了。夜笳的織錦被異國皇帝欽點為貢品,紗麟將生意做到了海外的島國,仙織的麟兒與瑤世的愛女結了娃娃親,珠錦終於安定下來開了繡院。諸姐妹唯一牽掛的就是側側,寄望她有個好歸宿。
“綺玉坊主說,若是七妹無心織繡,不來做坊主也無妨。但若有心將繡法發揚光大,不如帶了心上人一起來文繡坊,共同操持。”
側側俏麵飛紅,心想紫顏已說要離開京城,不如一齊去文繡坊。她心思流轉,瞥見螢火在一邊聽著,想起神荼的事來,悄言吩咐了幾句,螢火拔足而去。
打發走螢火,側側拉占秋去了她的裁玉築。經曆錦繡一事之後,紫顏做主把朵雲小築的名改了,手書了那麼個匾額,又拆了間隔的高牆。占秋見了,隻覺側側好事將近,暗自為她欣喜。
到了午膳時分,側側安排酒筵招待,占秋稍用了飯菜,問她意下何如,想要早早回去複命。
側側躊躇半晌,未幾,紫顏也來相見,聽到占秋的來意呆了一呆,笑道:“這是好事。”側側凝眸淺笑,“你準不準我去?”紫顏隨口道:“你去自然大好,可憐我要一個人浪跡天涯。”側側嗬嗬一笑,欲語還休,偏沒把綺玉那句話說出口。
占秋冷眼看這兩人,側側在旁人麵前何等灑脫,見了他不免拘泥不自在,想是用情過深的緣故。她是過來人,不由暗生感歎,細細打量紫顏的容止,笑靨裏仿佛有一絲霜天般的冷,不易察覺地鬱在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