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荼蘼(2)(1 / 3)

神荼點頭道:“好。我的寶貝留在外麵,你等我取過來。”他習慣了順理成章,習慣了水到渠成,不明白紫顏超脫了他執著的那點勝負心。側側感慨地想,紫顏想鬥的是天,不是人,早沒了這爭勝的心思。

神荼去後,紫顏倦倦地倚在床的大理石圍子上。側側拎來鏡奩放在他觸手可及處,又在他身邊坐下,宛如那時凝睇梅花移不開目光。淺笑著道:“隨便打發他就是了,你為何……”

“我忽然不想易容,一點也不想。”紫顏搖頭,斜倚的身子仿佛有很沉的重量。

側側沒了笑容,兩手冰涼一片,紫顏牽了她的手道:“過了今日,也許就回到老樣子,哪裏說丟下就丟下。隻不過,偶爾放下的念頭,單想想也是不錯。”

可是,這竟不像他了,側側暗想,她不想他因易容而抱恙,也不想見到頹廢無望的紫顏。她期望那是緩慢的告別,如月夜清光漸漸隱在雲後,他慢慢放下易容術而不悲傷。有時想起了,拾起從前絕技舞弄一場,妝點浮生中的煩悶,並不是真正改變什麼。如此,附著在他身上的病氣或能隨了歲月消隱,品香熏煙不過是人生裏的花事餘興。

神荼再來時,眉宇間凜然有大人的傲氣,每一步都比先前沉著,仿佛手中的寶匣是斬妖除魔的利器。

“我最大的本事是複製術,隻要你在我麵前顯露一回易容技藝,我就能原封不動地摹擬出來,你信不信?”他如此自誇。

紫顏笑了,“我若不動,你不是無計可施?”

神荼皺眉不依,“不行,你一定要露幾手本事,再由我漂亮地打敗,這才算數。”

紫顏哈哈大笑,神荼臉上飛快地掠過一絲與年齡不符的陰鬱,繼而煥出自負的神采,無視紫顏的嘲笑,喝道:“喂,你不肯動手,我就學別人的樣子給你看!”

他掃視屋中,將幾張桌案上的雙魚鏡、八仙鏡聚在一起,又掏出攜帶的雜寶鏡、細花鏡、桃葉鏡、雙鳳鏡,堂皇地擺在一處。側側奇道:“這是……”神荼傲然道:“我的技法炫麗,要讓紫先生看清楚才好。”

他鋪開寶匣,拈指在自個臉上縱藝,一排排丸藥似曾相識。圍繞他的諸多鏡子折出無數手勢,像迅捷的飛鳥搜尋獵物,剪翅、掠羽、追擊,一氣嗬成。點點輝光從他指尖揚散,拂掃玉容之後,神荼的相貌徐徐衰老,半生幽怨,半生凋零,一個素肌寡淡的婦人詭異地呈現。

神荼衝兩人一笑,婦人意態寥落,像是空閨多年不識情滋味,懶梳妝容,一任愁寂如刀劍,老了舊時秀色。神荼的手緩過額前,撫弄了幾把,似把鄉間塵土都抹在臉上,滿麵風霜勞苦。如暮鴉老梅,婦人驟然失卻殘留的風韻,拖了病眼廢軀,雙眸呆滯地望天。神荼兩手不停,老婦耳鬢已染白霜,形骸漸變,換做一個牙齒落盡的老翁,所過處妙手無跡。

瞬間變幻三人,加上數鏡閃爍,把一舉一動化成了千手描摹,側側細看下去隻覺暈眩,竟追不上他的速度。紫顏凝注神荼,眉間輕顰淺皺,不多時喉間忽然一甜,嘔出一口血來。

側側大驚,忙上前攙扶,紫顏搖手道:“不礙事,吐掉就好了。”側側不信,對神荼道:“你改日再來。”神荼不依,一張老人麵浮在半空,須發飛揚地道:“先說我的本事如何?這是玉觀樓那個叫石火的絕技,給我輕鬆學了來。”

側側見他無理,恨聲道:“這有什麼了不得,紫顏少時隨手就行,連帶衣服一齊換了。”神荼搶步奔到他麵前,大聲道:“你露一手絕技給我瞧瞧!不然,我死不甘心。”

紫顏淡淡地笑道:“若是你都學了去,我豈不吃虧。”

神荼道:“不怕,隻要你有本事讓我學不會,算你贏,那時我就拜你為師。”

紫顏沉吟半刻,“不必拜師,我讓你看點東西。”側側著人洗去地上血跡,為紫顏添了一件外褂,泡了參茶叫他喝了。紫顏歇息了一陣,讓她點香。

側側命人搬來一隻鎏金銀足節銅熏爐,將紫顏所要的香料放入,厚厚鋪了一層,她深覺不妥,細問他道:“今日還能再熏這麼多分量?”紫顏點頭,側側又問:“你能坐了易容麼?”紫顏笑道:“哪裏就弱不禁風了,我熬得住。”

側側拉神荼去了明間,等紫顏穿戴完畢,再進屋時,他已換上孔雀羽妝花緞的襖子,腰間鳳凰結子的宮絛上,懸了一塊蒼玉。神荼定睛看了兩眼,扯開嘴一笑,不知是妒忌還是其他。

側側正待點燃爐火,神荼跳過去道:“我來。”不由分說搶了火箸香匙,在熏爐前調弄起來。側側走到紫顏身邊,仔細打量了,卻見他轉去拿了一瓶白瓷盛的花露,倒灑在腳下。

一陣奇香泛起,在爐火未烈前如萬花朝賀,舞動穠纖姿態環繞紫顏。側側不解其故,明明待燃之香已是極濃,又枉加一道香氣。紫顏的精神見好,啪嗒一聲打開鏡奩,拈出尖利的陌刀。

此時神荼點了爐火,香氣漫漫如河流淌,側側聞了心慌,不知紫顏為何禁得住,纖手在鼻前輕扇。紫顏瞥見,頷首示意無恙,喚她道:“出去等我,一會兒陪我去天一塢。”手中薄薄的刀像會咬人的精靈,側側定了定神,怕見血光,隻得避開去。

側側到了屋外,隔了窗格看進去。紫顏把玩刀子,安然地對神荼道:“此處沒個想易容改命的人,要我動手委實無趣。”

神荼一怔,道:“你在我臉上試便是,還是那句話,我學不了,就認輸。”

紫顏就在他身上比劃,念念有詞地道:“割臉皮太容易,削耳朵如何?或者把雙手的皮褪下……”

神荼神色一僵,沒了先前的神氣,急急地道:“胡說,明明是易容,你怎說得像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