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和尚手腳也快,一會兒變出假發,一會兒撈出皺紋,麵容雖不能絲絲合縫,遠看去也似模似樣。側側也不留心看他,滿腔心思都在關注長生。不多時,平常和尚妝成,發絲如蠶簇,一臉爛皺橘皮。他彎腰學樣,棗核般的老臉湊上來,咳咳清笑。長生就如他隔代的孫女,頑皮地調弄了脂粉,化成粉蝶般的容顏,鮮妍地綻放。
人生如此。鮮嫩或衰老的皮囊,眨眼就消逝的流年。側側拭淚細看,竟如在開解愁懷,勸她忘憂。
平常和尚盯了長生看了半晌,“紫檀越有徒如此,難怪走得安心。”
長生束手微笑,“大師分明不是和尚,易容術實在太半吊子,不像正經學過。”
那和尚古怪一笑,問:“何以見得?”
“大師身上有藥香,這位小師父也是,長生雖然很少製香,鼻子卻也不差。”長生說到這裏,灼熱的目光凝視平常和尚,“在下冒昧,敢問大師可是皎鏡?”
側側渾身一涼,茫然望去。
那和尚摸了摸光頭,唉呀歎氣:“名師出高徒,我這張麵皮瞞不得易容師。”扯去麵皮,又掏出一隻碩大的耳環戴了。長生仔細瞧了瞧,赧顏道:“大師過譽,在下隻學了少爺的皮毛。”想到皎鏡終晚了一步,忍不住流下淚來。
皎鏡身邊那個沙彌抹去臉上易容,叫道:“長生!”
長生轉頭一看,是久別的卓伊勒,少年眉宇間堅忍依舊,但雙眸跳脫,比先前多了分慷慨情誌。長生乍見故人,一腔感傷盡數發泄,沙啞的嗓子帶了哭腔道:“你們來晚了,少爺他……他……”
卓伊勒走上前,抱住他的肩頭,“別哭,慢慢說。”
皎鏡皺眉,耳環晃得流光四溢,長籲短歎地道:“他居然不等我就去了,真該死!可是不對,紫顏這一難雖然凶險,命裏未必躲不過,當年夙夜也這麼說。難道是這小子自己尋死?”
一提夙夜,長生哭得更響,斷線珠子般的淚滴滾滾而下,手腕上砂藍色的碎石串依依閃爍。卓伊勒扶住他,小聲地勸解。
“夙夜大師也沒能救他。”長生細細說了前事,用袖子抹去淚痕,又有新的眼淚湧出來。
側側始終在一邊靜聽。她常會失神,恍若紫顏還在身邊,一幕幕都是從前景致。皎鏡隻是不信,焦急地在戲台上走動,踏得磚木蹬蹬地響,無視長生的眼淚。
“紫顏不應該會有事,再等半日,墟葬來了,我來問他。”
卓伊勒看側側神色僵滯,把長生拉到一邊,與他一起去倒茶。長生止了淚,兩人走開了幾步,聽到皎鏡對側側道:“別的不說,夙夜有渡血療傷的法力,就算一時救不好他,也決不會讓他死掉。”
眾人等到夜裏,墟葬悠悠然坐了青頂轎子而來,長生忙將他迎入玉壘堂。
聽完各人所述,墟葬問清了紫顏去世的時辰並停柩方位,疑惑地道:“奇怪,既生又死,難解之相。”皎鏡道:“你多算幾回,有夙夜弄鬼,小心被他騙了去。”墟葬沉吟良久,“我須去墓地看個究竟。”
顧不得冷夜孤清,側側領眾人趕到墓地,當時輕寒盈袖,昏月隱雲。
“挖墳!”墟葬掐指後如是說,語氣堅決。側側顫聲道:“莫非他真的沒事?”墟葬疑慮重重地問道:“這墓地風水甚怪,是誰選的?”
“夙夜。”
“怕是你們都上了他的大當。”皎鏡大笑,不知想到什麼,突然捂了肚子前仰後合,指了眾人笑得喘不過氣。
側側抓住他的手臂,急切地道:“請大師指點。”
“姽嫿那丫頭呢,怎不見她陪了你們?”
“她說……紫顏的事已了,是時候雲遊四海開分店,想是不願在我們麵前傷心。”側側說得黯然,“紫顏下葬前,她已然去了。”
皎鏡唉聲歎氣,在側側的額頭一彈指,道:“你不想想她和紫顏什麼交情,允許夙夜胡亂葬他,又遠走高飛不陪你度過難關。對了,她可用香料為紫顏的屍身防腐?”
眾人一齊搖頭,始信紫顏之死有疑,喜悅如煙花次第在心中絢爛盛開。
棺木出土時,一行人捧心提膽,直把淚蘊在眼眶,怕再傾注一場傷心。側側撇過頭不忍看,長生和螢火一狠心,猛地揭開了棺板。
一枝枯梅臥於寒棺裏,花蕊已幹,揚散片片飛瓣。
側側又驚又喜,荒蕪的心忽降傾盆甘雨,充盈的喜悅瞬間滿溢。她如癡似醉,飛針穿起那梅枝拈於手中查看。香氣已散盡,卻有幽秘的情愫從梅上蕩入她袖中。
皎鏡噓聲大作,頓足叫道:“夙夜這個混賬!”墟葬搖頭一笑,把羅盤拋在地上,長生急切地問道:“為何會這樣?”皎鏡腦袋一晃,笑嘻嘻地道:“放心,你家少爺死不掉,讓夙夜調包換走了。他既弄了紫顏去,想是有辦法救他,但不和你們說清楚,必不是速效的法子。唔,或許要湊什麼仙藥也未可知。總之,紫顏還活著,你們可以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