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側乏力地坐倒,隻覺這岑寂荒地有了暖暖情意。她驀地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淚湧,心中哀愁大半散去。
眾人在墓前歡喜了一陣。螢火擦了擦眼角,走來朝側側拜了三拜,默默地道:“先生既平安,我也要去了,七年之約已滿,望夫人好自珍重。他年先生重現江湖之時,螢火願與兩位再做一家人。”
長生聽了,笑逐顏開的麵容暗淡下來,勉強笑道:“你要去何處?”
“天下之大,哪裏都能去得,才是真正逍遙。”螢火頓了頓,按住長生的肩頭,“你繼承了先生的絕學,不可浪費,要是墮了先生的名頭,我就算不問世事,也會叫你好看。”
紫顏許他的身份業已自由,但此後他仍願做瑩瑩微芒的螢火,不再是望帝。他朝皎鏡等人欠了欠身,便縱足提步,很快沒在夜色裏,去得幹脆。
一陣北風吹過,側側望了空棺出神,嫋嫋恍有煙生。長生道:“夜深了,不若早些回去。”側側轉眸凝視他,不再是紫顏賦予的無邪容貌,英氣勃勃的臉上自有種惑人的硬朗。這是他自己塑就的麵相,依稀能瞥見舊日的風霜。
“長生,我不日也要去文繡坊了,你得閑就來看我。”側側下了決心,是時候撿起從前舊愛,“那間府第留給你,以後改叫長生府。你接父母來住,好好享受天倫之樂,那不是誰都能有的福氣。”
側側又囑咐了一些瑣事,長生悵然應了。斯人遠行,徒勞相望,他知紫顏這般人物世上再不可得,然而他還是要一步步沿著易容的路走下去,渴望有超越前人的一天。
此後,皎鏡與墟葬盤桓數天後離去。長生開府為人易容,卓伊勒留在他身邊幫手醫人,京城長生府,漸成了世人性命攸關時前往求助之地,兩人聲名傳遍天下。
魂夢不如歸去。
那日,在夙夜初到紫府與紫顏獨處的時候,靈法師用法陣隔斷外界的音色,將百丈紅塵摒棄在外。鐵壁般的房間內,他將咒力貫通指上,點在紫顏的心口。
紫顏眉睫閃動,恍如醉後輕顰,蒼白的臉有了淡淡血色。夙夜道:“該醒了。”紫顏聞言,慢慢張開眼,掃視夙夜及其身後,若有所悟。
“我睡了多久?”
“若不聽我的話,隻怕要睡一輩子。”夙夜似笑非笑,一襲黑袍宛若幽夜的盡頭,看破塵間喧囂。
紫顏攤開手掌,包裹的白布已然泛黃,他用力扯去了,看見斷紋入肉,未有片刻消退。
“你的病不是救不得。可滌盡餘毒費時甚久,須在靈泉仙山之地靜養,不能耽於人間男女之歡,你可願舍得?”
紫顏聽出他意,“你要我離開側側?”
“長則三五春秋,短則一年半載,有時必須割舍眼前歡娛,你自然明白。”夙夜的笑仿佛用相思剪裁了冰雪,那樣的疏冷無情,超然於世俗之外。
隻是紫顏懂得,那是術法掩蓋的容顏,以太多的割舍換得。
“等我和她告別……”
“我需用她們在你生死一線時迸發的執念,化去你身上的戾氣。何況,你今後的修煉未必就能如願,一樣會走火入魔,甚至撒手西去。如果你和她互相牽掛,怕是不大妥當,到時或許又讓她再斷腸一回。”
紫顏凝視他平靜的眼,苦笑道:“真不知是否青鸞早料到這一劫,派你來做說客。她這師父為磨煉弟子心誌,也夠煞費苦心。非是我不願,側側等我太久,再讓她傷心欲絕,我……於心何忍?”
夙夜神秘一笑,若這是最後的分別,他們能不能堅持到底?沒有誰能始終陪誰走下去,終須有麵對無盡空虛失落的一刻。而今,他提早預演了那份悲涼殘忍,生生將一顆紅豆劈作兩半。
非經地獄離苦,焉知天堂極樂?
他伸手在唇邊一豎,含笑道:“你依我便是,她不離開你,永遠無法獨當一麵。莫非你真以為她離了你就不可活?”
紫顏心中蕩起酸澀的苦楚,一直以來,並不是側側牢牢抓住了他,不肯放手的何嚐不是他自己?任由她一腔情意滿溢,任由她天涯海角相思,他獨占獨享這份厚重深情,像自私的孩童不讓人碰心愛的玩具。
他知她不會遠離,用劫數的借口吝嗇多給一分真心,他不給,她也不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