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情愛上,他是個薄幸的男子。他從未覺得如此難以抉擇,那時在沉香穀告別側側遠行,他雖然內疚,畢竟是當麵告辭。這一刻,紫顏寧願多情,不忍再撒手放下側側。紫夫人的名頭背後,他尚欠她一個盛大的典禮,和凡俗男女的喜樂。
“我欠她太多……”
“你不能清心寡欲斷絕雜念,就去見她。你們還來得及再兒女情長幾天,不過餘毒未清,恐怕兩心相印卿卿我我之際,就是真正死別之時。你不怕,隻管尋她去。”夙夜從容說道。
紫顏苦笑,夙夜的口吻宛如他平常勸誡那些來易容的人,不見人間悲喜。可是此刻若再不動情,未免令人寒心。
夙夜見他難以裁決,說道:“丟下易容術,好好活一場如何?”
紫顏艱難地點了點頭,心口狠狠一痛。夙夜麵容一緊,道:“我的法力將退,請容我施法收你軀殼,再施個障眼術留給他們。”
他用手一指,案頭瓷瓶裏的一株新梅躍然到了掌中。一紙符咒貼在梅枝上,夙夜把它輕放於紫顏身邊,不多時,一個身形完全一致的人偶現於眼前。
紫顏微微暈眩,因法術盈盛了的意誌逐漸渙散,複又昏睡過去。
直至眾人以為紫顏身死,夙夜將他用法術妥帖藏好,每日分身佯裝在積石園打坐,真身則不時避到薜蘿洞中,為紫顏療傷。
錦繡遍鋪的薜蘿洞裏,夙夜兩手一錯,一抹嬌黃浮泛如河,綿延成紫顏的軀體。病中的他消瘦蒼白,襯了一襲雪白的紵絲中衣,越發像凝脂寒玉,觸手成冰。
一把清嬴玉骨,不堪一扶。
夙夜按住紫顏胸口的玉麒麟,一道暖暖的白光纏繞指尖,繼而玉上光芒大盛,如水銀瀉地朝紫顏全身流淌。很快,渺渺煙氣從頭到腳籠罩了紫顏,如沾了蛛網,無數細不可辨的遊絲自玉麒麟上射出。夙夜丹唇輕語,每念一聲,紫顏就多一分血色,雙頰仿佛點注了脂粉。
那日天一塢笙歌大作,夙夜施法到一半,忽聽得洞外腳步聲響。
夙夜皺眉,望了紫顏道:“姽嫿已看破我形跡,你可想見她?”紫顏點頭,夙夜撤去洞口禁製,香風流蕩,旋進姽嫿的身影。
芙蓉暖煙燈火下,姽嫿乍見紫顏與夙夜,愁眉稍一舒展,當即明白過來。她歡喜隻得一瞬,立刻又大罵道:“夙夜你個妖怪,救人也要故弄玄虛,害人不淺!”夙夜淡然一笑,並不理會。姽嫿奔到紫顏麵前,牽挽他雙手看了片刻,道:“為何他沒能清掉你的毒?”
夙夜墨袍上的雲紋欲飛,悠然道:“你真以為我這妖怪無所不能?何況他落下的病因,須靠自身挺力度過,沒什麼神仙術能一招救命。”
姽嫿白他一眼,啐道:“你沒本事就罷了,等尋著皎鏡,沒你治病的份兒。”
紫顏想起皎鏡的手段,苦了臉搖手道:“你忘啦,那個假和尚一出手就要人命,我半死不活的,給他一整治,隻怕病好了,身也殘了。”
姽嫿撲哧一笑,心中愁苦略減,點了點頭。她知道夙夜既已出手,所用的法子必比皎鏡更快捷,不過想落他麵子,多說了兩句。
紫顏將夙夜的想法說了,姽嫿頓足不允,直說不可瞞著側側。
夙夜掐指笑道:“說不上瞞騙,過不了多久她也會知道,隻是必要經這番傷心,把他們之間的劫難耗盡。”
紫顏冷靜下來,默不做聲聽夙夜繼續說道:“更何況,若不經這番生死,不死這一回,紫顏掌中斷紋仍在,命運依舊未改。”姽嫿聽了不解,夙夜又道,“此去並非享福,個中仍有難關要過,不過福禍相依,也會給他時日更上層樓。到時莫說是易容術,隻怕修道求仙也能得窺一二,隻是我依然不會教他。”
姽嫿追問:“那他死過這回,是不是日後再無劫難?”說完自知問得傻了,死過一次的人,又怎會把人間其他事當成劫難?夙夜一笑,知她已然明白。
“可是瞞了側側,終不公平,既然連我也知道了……”
夙夜斷然地道:“你和紫顏的緣分止於今日,自然不必瞞你。如果今天不放你進來,他日,你們本還有幾年可見……可惜。”
紫顏與姽嫿俱是一愣,驀然互視傷懷,姽嫿如被凝住手腳,勉強扯出笑容道:“你說什麼鬼話。”
夙夜麵色不改,淡淡地道:“各有各的緣法。”
姽嫿明白,她剛應下傅傳紅同遊之請,此後山高水遠,未必能再見紫顏一麵。原來這一痕斷紋,斷了的還有他們之間的緣分。沉香穀初見,三年並馬相隨,宛如一聲空弦。她心裏空蕩蕩的,望了紫顏想笑不能,側側尚有緣伴他未來的日子,而天意弄人,慳吝再多給他們一些時日聚首。
或許她不該貪心。想到側側,那三年也如這般,以為幸運的是她姽嫿。從來都不知會緣盡,早知如此,每一日是否多點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