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知天命,不是件好事。”紫顏低下頭慨歎,不忍看她的目光。
姽嫿偏偏一笑,昔日裏的古靈精怪都回來了,嘟嘴道:“咦,你又信夙夜胡說!枉你愛說對天改命,誰敢說你我緣盡於此?他日定會相見。再說,我和傅呆子在一處,你和他的緣分難不成也盡了?放心,等你身子大好,我們就來尋你和側側。”說完,狠狠瞪了夙夜賭氣。
紫顏略覺寬慰,將她爛漫笑靨銘記心中,握了她的手道:“或許我真能了悟神仙之法,跳出宿命之外。那時,管它什麼緣盡緣散,都有法子順心而為。”
姽嫿幽幽地搖頭,“不必強求。側側能忍得過死別,我難道熬不過生離?該來的終須來,你修煉易容差點入魔,惹了一身的病,可不要為了這勞什子聚散離合,再弄得人不像人。”她鬆開手,像是鬆脫了多年前那個密約誓言,不再留情。
夙夜隨手抄起一匹緞子,剪了個布人,扔給姽嫿。她捏著扁扁的一片布,沒有眉眼,僅餘輪廓,知那是紫顏,心下一酸,牢牢攥在手裏。
“不限次數,一共可用十二時辰。”夙夜促狹地打破她的哀思,“隻會發呆的人偶,說不得話。”
姽嫿心裏一酸,不會說話,看著他也好。臉上故意笑笑地,啐道:“哼,你的法術還是這麼差勁!”夙夜淡淡微笑,像是明晰她的苦楚,沒有說話。
紫顏恍惚地看著兩人,這麼多年藏身於易容術的背後,試圖寵辱不驚,這回卻真實感到他放不下。側側的情,姽嫿的義,那些為他牽掛的朋友,他何嚐願意撇下他們遠離而去。
“明白了,我隨你去。”紫顏點頭輕歎,如今他能做的,是早日休養好身體。遙不可及的終極之術,在死過一回以後,望見了更清晰的路。
“等你病情稍去,我自會告知側側這個好消息。”夙夜想了想道,“隻怕你我走後,她很快就會知道。捱過一時半刻的相思,將來平淡相守終老,會有你們想要的福氣。”
這是乍暖還寒時節。
千帆過盡,終見海天一色。
紫顏的眼中再無迷惑,向他深深一鞠,“多謝。”
風住塵香,繁花已盡。
臨去文繡坊的那一日,側側在墓地裏站起身,濃濕的霧氣沾在衣上,像抹不去的愁淚。明知他仍在某個地方微笑,她依舊在此間憑吊,為禱告他能早日治愈纏綿入骨的傷。
一個銀白的身影從雪地裏走來,陽天麗日般的風骨,遠遠地瞧著她。側側瞥了他一眼,容貌仿佛在哪裏見過,瓊英玉質渾然天成,散發柔和的光芒。
“我來拜祭一個故人。”
那人含笑招呼,韶華英秀的氣度引得她一怔。他在一個墳前擺下酒食祭品,恭敬地拜了幾拜。側側打量那塊無字的墓碑,不知裏麵埋的是什麼人。
那人伸手拂去碑上的殘雪,側側無意看到他的手掌,完美的曲線,不似紫顏有那痕宿命的斷紋。他留意到她的眼神,特意揚手向她搖了搖,微笑道:“這是咒力打造的,要多謝我的友人們。”
是那麼多合力挽留的心願,結成了靈力的花果,雕塑在他的掌心。側側沒有聽懂,錯愕間看他往她麵前的墳塋回望了一眼。
“我先去了,來日,有緣自當相會。”他淺淺一笑,彎彎的笑眼如月牙映進她的心。
她看見他煙雪飄忽的披風沒在高高低低的墓碑中,慢慢去得遠了。她恍惚出神,隱隱想到了什麼,伸手卻抓不住。
荒塋裏北風一卷,兜轉的涼意拂麵,側側忽地記起,那是他少年時的容顏。
來人真的是紫顏?還是夙夜咒力下的人偶?她不及分辨,急急趕了幾步,向他離去的地方追去。
“紫顏!”她大叫他的名字,再看遠處,人影已不見了。她發足狂奔,直到踏遍墓園內外,那個暖玉生煙的男子,仿佛從未來過一般。
猶如一場幻夢。
我先去了,來日,有緣自當相會。他輕裘緩帶飄然去了,並非離別,天高地遠的某一處,將是相逢的另一個起點。
側側低頭思量,觸摸到這番人世起伏的真意,看清他婉轉笑容裏暗藏的期待。兩情長久不在朝暮,她是時候為自己而活,撿起拋荒已久的舊行裝,譬如曲裏調轉新聲,多些意料外的詞筆。
人生有誰可從頭預料?文繡坊,將是她重踏征程的歸宿。
縱然孤鸞去也,終有飛回的一刻。那時碧天如水,杏花驕陽下的他們會夭矯並飛,直指雲漢深處。
為了未來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