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和我一起進行牡蠣清洗和分類的工作,死掉的牡蠣扔掉,成熟的裝箱,還沒長成的就再重新整理起來。我們各司其職,他用法國小號般的聲音權威十足地侃侃而談,我則一邊讓太陽烤著--皮膚已經微微刺痛--一邊傾聽海鷗、蒼鷺、裸泳者和其他生物拍打水麵的聲音。
“嗯,我們現在知道安琪躁鬱的原因了。”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邁爾斯,你知道嗎,這一切都和腦裏的化學物質有關。我們的腦袋就是這麼一回事,隻要想得越多,各種各樣的東西就會像變魔術一樣湧現在大腦裏。”
躁鬱?他的意思是她瘋了嗎?
“要解決這種問題的唯一方法,便是使用更多的化學藥物。”他繼續說,“要找出某人需要什麼很容易,但困難在於你得讓他們接受。而你沒辦法讓安琪拉·蘿絲瑪麗·史坦納做任何事情,至少我從沒成功過。我的三個兒子加起來都比她容易應付多了。我不知道這是因為男孩子和女孩子不同的關係,還是我的問題。”
他往上看,臉紅彤彤的,仿佛他舉起的是比牡蠣還重得多的東西。“我上禮拜四和克羅司比法官一起在餐廳吃午飯,我們正在爭論法官應該是用投票選舉出來或是用指派的時候,安琪跳著華爾茲進來了。克羅司比看她的表情,就好像是看到一個在街上隨便乞討的小鬼,雖然安琪給了他一個足以打敗任何人的微笑。‘從窗戶外麵看到你們,爹地。’她說,‘隻是想來打個招呼。’她看起來是那麼的甜美從容,讓我反而慌張不知所措起來,隻能回答她‘謝謝’。她聽了後大笑起來,所有人都盯著我們看,但她一點也不在乎別人怎麼想。她彎下腰在我額頭上親了一下,就像以前她在睡前都會做的那樣,然後又踏著華爾茲的舞步走出餐廳。克羅司比從餐桌另一頭傾過身來,問我:‘你什麼時候也要去穿個眉環啊,諾曼?’仿佛她讓我丟臉了。”
法官又拿起一枚牡蠣,翻過來放在他的橡皮手套上,熱切地盯著我的眼睛,我不得不將目光轉開,看著接近正午的炎炎烈日,讓陽光灼痛我的眼皮,努力想把他剛說的話拚湊起來。他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呢?我已經很習慣大人們在我身邊談論一些奇怪的隱私了,他們認為我太小不會去閑言八卦,但這次真的很不尋常,就算對愛說話的法官而言也很奇怪。
“隻要她吃藥,就會有進展,但我很清楚,她將可治律(1)和那個星期拿到的所有藥混在一起亂吃。我當然很想知道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另一方麵我又不想知道。她的問題在於,自作聰明的選擇會讓她無聊得要命。我想你應該聽說過,她有次表演在舞台上昏倒的事吧?”
“沒有。”我說謊了。
法官摘下太陽眼鏡,用他油漆斑斑的T恤衣角,很有技巧地將兩邊鏡片都擦拭幹淨。在不說話的時候,他看起來真的很平凡,豐滿多肉看不見下巴的臉上,凹現出兩隻朦朧的小眼睛。我注意到,他下巴的線條在起點時還不錯,不過再往後就迷路了。他不胖,隻是輪廓看起來一片模糊沒有成形。
他微微一笑,將橡膠靴折彎下來蹲著,麵前攤著四個已經用外科手術般嫻熟技巧撬開的牡蠣。他將閃閃發亮的生牡蠣肉盛在原來的殼裏,一個個等距離地排擺在泥灘上,然後朝我點點頭,示意我可以開始吃了。
我討厭生牡蠣,但我已經和法官在一起吃過無數個了。每次總是兩個兩個地吃,過程還得鄭重其事,像是獻給海神的祭禮一樣。法官覺得我這是在和他分享剛由海灣中撈起來、上帝所賜予的牡蠣,但對我而言,不過是場毛骨悚然的折磨。我把那滑膩膩的牡蠣塊丟進嘴裏,盡可能不去嚼它,在通過喉嚨時我不得不克製住自己畏縮或扭動身體的衝動。而牡蠣滑進喉嚨時是如此地輕易順暢,感覺好像會就這樣一路滑出我的身體一般。我檢查牡蠣殼裏有沒有珍珠,但隻在上麵發現了一些紫色的迷你小壁畫。
“好吃嗎?”法官問。
“美味極了。”我說。
在我還沒想出該怎麼開口,問他剛剛是不是在警告我安琪是個瘋子之前,他已經將話題轉到其他事情上了。
“友情會毀了你。”他這樣宣布。
我不自然地假笑了一下,猜想這大概是和我們的牡蠣祭典有關的玩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