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隔周的星期天,報紙上的那篇報道改變了一切。隨文附上的照片讓我看了後心跳險些驟停--我頭上竟然頂了一圈金色的光環!另一張裏我正坐在卡洛琳的車後座,正要從密教的圍牆邊離開,表情看起來若有所思--肯尼迪總統被暗殺前坐在車子裏就是這種表情。我知道還會有另一篇報道,因為《奧林匹亞報》那個總是來去匆匆的瘦削女記者,曾經又來找我聊過一次。你以為我應該會起疑心吧,但我那天實在是說得太起勁了,結果竟然在退潮的時候帶她到查塔姆灣去,把能看到的東西都解說了一遍,直到她筆記本都記不下非走不可為止。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以為她要寫的是關於力量夫人的報道,我隻占其中無關緊要的一小部分而已。當然,結果證明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報道裏寫了很多我在密教那裏說的話,還列出了我的各種海洋“大發現”,包括入侵的螃蟹和海草等等,說那將會是南灣所有海洋生物的一次大考驗。她甚至還詳細敘述我如何讓一間實驗室起死回生,以及如何就地取材做出一根呼吸管救了費普斯的命。她還寫道,有些密教成員稱我為“預言之子”,還引用了力量夫人的說法:“上帝就在他身上。”(文章裏沒提到厄琉息斯秘儀的人常把這種話掛在嘴邊,因為他們相信上帝在每個人身上。)不可避免地,報道裏也提到了史坦納法官,他說我是未來的雅克·庫斯托。甚至連弗洛倫斯也接受了她的電話訪問,她說:“邁爾斯擁有我所見過的最強的黃色靈光。”而且還補充說,任何沒有黃色靈光的精神領袖,她都不會相信。

報道裏還提到,“海灘在對邁爾斯·歐麥裏說話”這句話讓我覺得很尷尬。

在將近結尾的地方,她還莫名其妙地加了這麼一段描寫:我“若有所思”地漫步在沙灘上,指出各種可看的東西,並且強烈希望“每個人”都應該花半小時待在退潮的海灘上--用十分鍾去聆聽,用十分鍾去觀看,再用十分鍾去觸摸。當然,我是說過這些話,隻是沒想到這竟然讓我看起來像那種傷感派的自然學家,他們的書我讀三頁就想嘔吐。可是沒錯,當天我的確強調過,對所有住在海邊的人來說,這樣的練習應該是“最基本的要求”。當你說話說個不停,旁邊有個人猛做筆記,你又希望說些讓他比較好記的東西時,你大概也會說出這種可笑的話。她還寫了一段我說的話:“如果你覺得自己和海洋毫不相關的話,不妨問問自己,你的眼淚、血液和唾液中所含的鹽分,為何會和海水中鹽分的比例相同。”整篇報道費盡心思做了一個最瘋狂的結尾,找了某個厄琉息斯秘儀教徒來描述我發現那塊日本路標的過程,還有另一位教徒信誓旦旦地說,在跟隨著我涉水而行之後,她左腳踝的痛風症狀竟然大為好轉!

那天早上電話不斷蜂擁而至,最後爸爸終於命令我不準再接“那個該死的玩意”,因為這麼多“天殺的”幹擾,讓他“完全沒辦法”看完這篇報道。他的呼吸聞起來像是木炭助燃劑,而且每當重讀同一段文字時,都要狂喝一堆水外加放一堆屁。

他和那名記者談過話,但也和我一樣沒有意識到她的企圖,不過他顯然曾經告訴過她,自從我七歲起,他就覺得我像是一個困在孩童身體裏的大人。到十歲的時候,他說,我認識的字就比他還多了。

讀完報道後他什麼都沒說,便連吞了三顆消炎藥。他一開口,先是溫和地責備我怎麼可以沒說一聲,就徑自跑去拜訪那個密教。接著他扭扭脖子,又擤了擤鼻涕,最後問道:“你是不是覺得,可能有什麼超自然的力量發生在你身上呢,邁爾斯?”

我想了一下後說:“我感覺和以前沒什麼兩樣。”

“那這些東西是從哪裏來的?”

“什麼東西?”

“呃,你怎麼會說出什麼上帝在所有東西裏這種話來的?”

“當時我是在回答問題。”

“你為什麼會告訴一群陌生人,九月時潮水會漲得太高這種瘋狂預言呢?”

“就是脫口而出了嘛。”

“但是,我的意思是說,你的目的是什麼呢?你是想嚇唬那些人,還是想改變他們--或是你想改變這個社會?”

他沒有提高音量,但我聽著就像他在對我大吼一樣。

“我沒有想改變任何事情。”我咕噥著,“我隻是希望所有的事情都能照著它們自己的樣子走下去--照著原來的樣子走。”

他沒有說話,用手指按著太陽穴,然後說:“你媽媽很愛你,邁爾斯。”

我的目光越過他,看著他身後閃閃發亮的海灣。“我可以出去嗎?”我問。

他拿起報紙。“這一切讓我很不自在,你懂嗎?而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因為你而不高興,還是因為我自己而不高興,反正我不喜歡就是了。我向來不喜歡引人注目,你懂嗎?整個結婚過程中最糟糕的部分,就是每個人都在盯著我看。我在幹部會議之前甚至吃不下飯,因為我必須假裝自己什麼都知道,懂嗎?我的閱讀能力很差,甚至連看報紙上那些該死的文章都有困難。所以我猜我之所以會不舒服,是因為我是個蠢貨老爹,而我兒子是個閱讀速度超快的天才,人們口中的預言之子或其他他們想把你塑造成的亂七八糟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