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古人(三)(1 / 3)

來把她們迎進內室的是一個打扮的頗有頭臉的嬤嬤,看她身上的衣服首飾和鬢發,大概是靖穆公府裏某位夫人身邊的陪房,或者是端國公前三位已經成年的郎君的少夫人的嬤嬤。歸蝶看她舉止,很是得體,但是並不夠流暢自然,隱隱透著刻意,況且容貌也並不是中上,隻是為了體現她二等主子的身份所以描摹得很細致。可是呢,好年華都過去了,本該低調的將展示美麗的機會讓給年輕女兒的年紀反倒卻精心準備了起來,看著當真是讓人不怎麼舒服。歸蝶盯著她脖子上一圈一圈的褶皺,在心裏輕噓了一下——常言見微知著,看這老仆人這般形容,想那主子縱是有看上去有氣勢,但底子十有八九也是虛的。那婦人朝歸蝶和母親這邊探過頭來,渾濁的眼睛就像是被什麼點亮了似的,登時臉上堆笑,小步快趨而來。

“夫人可來了,早些時候我家夫人還惦念著呢,又是怕雪天路滑,又是怕府裏事物多怕被什麼絆住了,心裏正思念忐忑呢,可巧就來了。”

哦,這原來是端國公夫人的配房,倒也難怪呢。庶出女兒的配房,哪怕是做了管家媳婦,丫鬟婆子的首領,那大氣和傲慢也還是不夠理直氣壯——歸蝶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偏見,或許是不知為何莫名就脫口而出的酸話。隻是呢,從上上輩子到現在,她都極其注重血統和名分,興許是由於自己的出生不名正言順的緣故?忽的回憶起了前塵往事,她雙唇蠕動的兩下,然後默默裂開嘴,似笑非笑。婦人身上香粉的味道甚是濃烈,又因為重力的原因向下沉,有些辣眼睛。於是為了不要弄花妝容,便微微仰起頭來。

“哦?妾身何德何能,竟然還敢勞動姐姐如此掛心,真是該打。”母親發出一聲極輕的不屑的輕哼。隔著帷幔,首先看到的還是母親臉上那數十年如一日的,傲慢矜持但卻守著禮數的笑容;而眯眼細看,則隱約可以看見那掩藏在那笑容之下的深深的嫉妒和躁動,甚至閃爍著懼意。四周那些華服小姐因為這邊的動靜紛紛看過來,眼中有純真但隱秘的探尋和好奇。旁的那些夫人倒是一臉理所當然見怪不怪的形容,隻是彼此牽著女兒輕聲細語的曼聲交談,用餘光和耳朵密切注視著這邊的動靜。被母親拉起的手心感受到了薄薄的汗濕意,歸蝶忍不住皺起了眉來。

——這分明是色厲內荏,外強中幹的形容,比這配房強一些,但也並沒有本質區別。歸蝶心中不禁失望萬分——還以為獨孤家的嫡小姐都是人物,但是也不過如此:會嫉妒旁人擁有自己沒有的事物,會畏懼淩駕於自己現在身份地位的力量,會對自己已經握在手裏的東西有一種莫名而又堅定的偏執——一句話,都不過是些惜命的希望自己的人生曆程光鮮亮麗的普通女人,看不見多遠,看不了多全,想不了多深,又被這個時代固有的禮義廉恥緊緊的束縛著,隻能為了麵子,委屈了裏子,佯裝輕鬆的走一步看一步。當然了,從某種意義上歸蝶和他們是完全一樣的人,自以為她比這些夫人高明不了多少;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兩者又迥然不同,至少重活兩世,關鍵時刻她可以比這些被約定俗成的社會契約束縛,對生死得失極度重視的古人們鮮廉寡恥,而且對於生命中出現的大多有著競技意味的事情,相比較過程而言更注重結果。

說起來,平常看母親在家時吊著眼睛的凶惡毒刁婦的模樣,而獨孤家嫡庶長幼尊卑最是嚴苛,況且嫁的夫君在朝堂上也是敵對,所以哪怕不用知會,她母親和她的這位庶出姐姐之間在出閣前後的恩恩怨怨,大概也能猜到一二。

不過,那端國公夫人封號韓國夫人,但母親也被封為秦國夫人,一般的身份地位;端國公因為是庶子所以沒能承襲靖穆公世襲罔替的爵位,而父親是嫡次子,但因為嫡長子年少時便病故,自己秉著禮法,又因為男人特有的想自己掙一份功績的驕傲,所以沒有承襲外公忠武公的爵位;本朝也沒有重文輕武的習慣,最初的時候兩個人品級俸祿都大抵相當,甚至僅是皇恩的話,他們赫連家甚至比他們陸家要來得隆重些;後來端國公有了挾天子的架勢,但是赫連大將軍也是屢建奇功,以虎狼之師和威名與端國公分庭抗禮。如此這般說來,能讓母親覺得弱威,需畏手畏腳的原因也不過是父親長兄不在身邊,無所依托的緣故了——到底這個時代,還是男人的天下啊。

想著便是連歎氣的心都沒有了,隻是垂下眼睛,專心看著腳尖,卻在心中打定主意,今天必定是要分外謹言慎行的,而且結合方才在馬車上母親告誡的話,今天十有八九是必然要受些委屈的,不過倒也不要緊,到底是些被禮法束縛住的婦人,也就隻能在言語上的討些便宜,頂多會在這短暫的做客時間裏頭用一些細碎功夫敲打一番,興許會對她的未來有一些影響呢,但是自己尚且年幼,來日方長,且這麼多人瞧著,定也不敢太過了,把神經放粗些,忍一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