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前,他還是來向我告別了。
我們禮貌得就像是不很熟悉的同學,可又嘻嘻哈哈著,仿佛關係相熟的樣子,惹來許多猜疑的目光。
他推著自行車帶著我的行李,這是我們最後一次隔得這樣近了吧,我側著頭看著他騰出一隻手來不停地向上拽著褲子。
他發現了我的目光,解釋說今天的褲子有點長,我漫無目的地取笑他說:“是嗎?我看是你的腿有點短吧?”
他不再和我抬杠,而是溫和地答道:“恩,你說得對,你說的什麼都對。”
我再也控製不住我的眼淚,就那樣任它們簌簌地落下來。
他將車子靠在腰間,無聲地替我擦拭著眼淚。穿過我的淚霧,和他厚厚的鏡片,我分不清他的眼睛裏閃爍的到底是不舍還是憐憫。
我們之間阻隔的東西太多。
我記憶裏楊小川的好太多太多,唯一的不好就是我在他心裏找不到一點點永遠屬於自己的位置。
他說過他在乎我,卻不肯給我一塊屬於我的專有空間。我曾試探地畫了一顆心問他,我在哪裏,他說裏麵都是你了,還要問在哪裏?
我麻木地立在車廂裏,見他在車窗外揮動胳膊向我告別。
“一路平安。”
“再見。”
憑著口型,我們已經彼此確認,高中生活我們再也不見。在這個不知道什麼是愛的年齡,我們卻已經深深地陷入了進去,辜負了這輩子最好的光陰。
我在無比煎熬中度過高考後的每一天,先是怕知道成績,後怕錄取通知書會遲到,各種揪心中還要去應付父母,小學中學的同學,七大姑八大姨的善意詢問。
被憋悶的就剩下苟延殘喘的一口氣了。
說實話,我考得爛極了,粗粗地估計一下分數,也就不到五百分。單說物理就夠慘的了,最後三道大題都沒來得及審題交卷時間就到了。雖然有語文和英語墊底,我還不至於考不上大學,可和趙霞做校友是不可能的了。
我連你最後的心願都沒完成,王金波,我真沒用。我常常對著鏡子裏的自己自責。
鏡子裏的那個人也愁眉不展,一臉埋怨。
我每天都小心翼翼地盡量縮短在客廳呆著的時間,唯恐因為我的一個不小心會碰響電視旁邊紅色的電話,繼而知道我那不咋地的成績。
父母看出來我的壓力過大,也就不再過問我的成績,反而催促我多出去玩玩。
我漫無目的地往家門口的南山前的草甸子裏溜達著,遠處的麥子地已經開始發黃,再過不到一個月就豐收了。
而我隻能胡亂地采滿一大捧野花回去插在罐頭瓶子裏,並且一眼就能望見它們無比慘淡的未來——隔日就會低頭耷拉腦發蔫枯萎被媽媽扔在菜園子旁的肥料堆裏。
我的成績是趙霞告訴我的。
她極其希望同我做校友,不過我們的成績差了整整二十分,我五百零一她五百二十一。她在電話裏絮絮叨叨一個勁地安慰我:“我是超常發揮了,平時我的成績很爛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什麼時候來把你的戶口糧食關係什麼的遷走啊?”
我的臉在電話的這頭浮出一個慘淡的笑容:“錄取通知書都沒下來,誰知道該往哪裏遷呢?”
她在那邊狠狠地拍了自己一下,話筒裏傳出來她自責的聲音:“就是,我太笨了。你在家無聊了吧?我可是無聊得要命!好多同學都趁著暑假回母校啦,你也來吧,咱們好好玩幾天!”
聽她把我們平時討厭的學校說成了母校,雖然早已默認高聲生活結束了,可我的眼淚還是噗嗤噗嗤地掉了下來。
以還算優秀的成績進的校門,就用這麼慘淡的成績回報母校嗎?
想想真對不起那些對我好的老師,也不知道劉媛媛,高美華還有孫明煒考得怎麼樣了?韓梅梅和我一樣自己估計了一個成績,都不用問一定很慘淡。
正漫無天際地想著,趙霞在電話那邊說:“你還不知道吧?李數義和孫明煒已經來了,你快來吧!求求你了!”
我無聲地擦了一下眼淚,嘻嘻哈哈道:“趙霞也有求人的時候呀!看你這麼誠懇我要是不去就不夠意思了。不過我得和我媽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