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月色晦明(4)(1 / 3)

妻子想他了,在街上割了肉買了菜還買了一瓶酒,做好一桌菜讓他回去吃,他說有啥喜事咋這麼隆重?妻子嬌嗔,說要什麼喜事,你沒見你又黑又瘦,眼圈都黑了,在忙些啥呀。他心裏一陣溫熱,盡管教師和警察的工資是有保證的,可他們的日子還是緊巴巴的,他要帶回錢給家裏,父親年紀大了,患癡呆症,時刻在病,母親患有心髒病,他們還要攢錢給孩子讀書。平時他們的日子都是過得比較節儉的,妻子在學校後邊的空地裏開出一塊地,種些蔬菜還養了些小雞。

吃完飯他就要走,妻子給他泡了茶開了電視機,說急啥呢,好久沒在一起了,坐著講講話吧,有些事還要和你商量呢,他想確實是好久沒好好地吃一頓飯好好講講話了,看著妻子祈求的神色,他不忍心走,又坐著和她說了些話。

說著話總是心神不寧的樣子,妻子說有啥心事呢,你應該告訴我,我們是夫妻,難道連我也不信任。他說沒有沒有,隻是所裏有些急事要去處理,說著又站起來要走,妻子的手環上了他的脖子,臉紅紅的氣息溫馨撲人,她說好久沒有在一起了,今晚不要去所裏了,他的心跳得急了,呼吸也急促了,身子下有了強烈的感覺,他抱著妻子親了一陣,妻子把他抱得更緊了,灼熱的嘴唇貼著他,要拉他進房間,他剛站起來,滿腦袋的錢又旋轉起來了,但這旋轉是向外旋轉的,像風吹著錢向外飄去。他急了,一把推開妻子,說我必須走,不能耽誤嗬,妻子被推在沙發上,看著他出去,委屈地哭了。

離開所裏其實也才兩幾個小時,他覺得有一個世紀漫長。鎖好門,急匆匆撲向櫃子。那情形,仿佛遇到了多少年日思夢想的情人。打開櫃子,撤開覆蓋在上麵的舊報紙、檔案,那錢穩穩妥妥地蹲在那裏,他才長長鬆了口氣,他想自己啥時變得這麼愛錢了呢?愛得不正常,愛得很扭曲,甚至成了癖。想想以前,雖然清貧但從未對錢這麼渴求。那時工錢雖少,但每個月的用度精打細算,精細到買本書都要計劃。從山區回城,能走路就走路,能搭車就搭車。途中餓了,買碗涼粉或者蕎耙耙吃,也覺得很愜意,對錢從來沒有啥奢望。都是錢惹的禍呀,如果派出所不是這麼捉襟見肘,連交通工具辦案經費、連聯防隊員的工資都不能置不能發,如果不是局裏要上交的創收費,他能不顧規定地去辦鎮裏交待的不屬於派出所公務的事麼?他願意冒風險去抓賭抓嫖去創收麼?

這些事想起來心裏不是滋味,心裏有種暗暗的疼痛。有時想不如回去教書算了,雖然偏遠雖然清貧,但那日子是安穩而踏實的,就像日子簡單的農家,一攏火一鍋菜,一個醮水,清水白菜,毛皮洋芋也吃得舒心,一家人圍著其樂融融。但他退得回去麼?何況,他的事業還在上升,前程還在看好。

聯防隊員小周抓賭跌傷後回家休息去了,小周真是好樣的,腳跌傷後在衛生所看看就回來了。羅銘讓他多住些日子,他說所裏經費困難,不忍心花。羅銘說啥事比治傷重要,再沒錢也要醫,如果落個殘疾,我良心會安麼?小周抓住他的手,眼睛潮濕了,說羅所長我曉得你關心我,不過我有數,沒事的,說著站起來走了幾步,看得出他是疼得呲牙咧嘴,毛毛汗冒了一層的,但能走就好。小周回到所裏後一拐一瘸地爭著做事,有時疼凶了,扶著桌子、椅子還在做。羅銘很感動,隻要有機會,一定讓他先轉正。但幹了幾天,小周的傷明顯加重了,腿腫得像柱子,頭發淩亂臉色烏青。羅銘見他弄了些草藥來敷,又弄了些“雪上一枝蒿”研酒來擦,羅銘心內實在不忍,堅持要送他去城裏醫,小周說我先回家裏養養吧,家裏條件好,有人服侍。羅銘想想也是,用新買的摩托送他回去。走時決定送他幾百元,他抵死不要,說我知道所裏還有錢,可那錢能用嗎?以後像這樣的機會是不會再有的了,這錢我一分一厘都不能用。

送走小周,羅銘心裏悵然若失,小周在這次抓賭中是立了大功的,並且為此負了傷,但要送他點錢他都不要,這叫他心裏實在不過意。

轉眼到了秋季,秋季是成熟的季節,也是鎮裏最忙的季節。每到這個季節,鄉鎮的領導都是最忙的也是最頭疼的,光是收“四糧”就夠他們忙活的了,還要收“四錢”普竹鎮是山區農業鎮,大米隻有江邊河穀地帶裏產,其實也就是鎮政府所在地方圓三、四裏的一塊地方,每年收糧收錢猶如打仗,鎮裏要層層開會,把應繳應收的任務落實包幹,鎮政府裏所有人包括七所八站的全抽出來,劃村包幹,保證完成任務。每年收糧收錢都要發生不少事,處理不好會釀出大事件。光是收糧,每戶上的公糧是有定額的,年成好壞不論,想方設法也要完成。這當中有的農民老實,即使留下的糧食不夠吃也要交齊;有可憐的,叫人不忍心。有一次收糧的在一家農民的牛廄裏搜出一籮米,那個白發蒼蒼的老人一跤跌在米籮前,緊緊抓住不放。實在搶不過,他往嘴裏大把大把地塞米,噎得眼睛翻白,氣都喘不過來;有的不配合,想想自己一年白汗長流種出來的糧食要被收去,還要籌錢買糧吃就火冒萬丈,怎麼動員都不交齊;還有橫的,一家人堵在門口,女的披頭散發尋死覓活,老的站在前麵以死相拚的樣子,任你說破大天也是要糧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有時剛要動手,女的或者老的以頭碰牆,弄得血流滿麵,叫收糧的人手足無措,狼狽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