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所長的病是越來越嚴重了,前段時間家裏把豬賣了把羊賣了,東挪西借地湊了一筆錢去市裏的醫院治療,沒過半月錢就用完了,隻得回家。醫生說這病隻有到省裏的醫院去治,再拖,就不好說了……老所長的老伴到所裏哭天抹淚地哭,哭得所裏的人心情黯淡神色慘然,哭得他心如刀絞真像自己的親人得了絕症一樣。幾次他都想把那筆繳來的錢拿出來。但他想到局裏的任務,想到……終於還是硬著心腸忍住了。看著老所長老伴步履蹣跚失望至極地離去,他深深地自責深深地愧疚,自己安慰自己,挺一挺吧,容我再想辦法。普竹鎮失蹤幾年的七八名婦女兒童,他們已接到上級機關的確切信息,分別被拐賣在河南、河北、山東等地,要他們去解救,可所裏哪裏有這筆錢,這不是上縣城,這是到幾千裏以外的地方,要多少經費才夠呀,這事他也一直拖著,錢嗬,錢,派出所要用錢的地方多著呢,可不但沒有一分撥款,還要創收!羅銘內心的矛盾、焦灼、苦惱甚至是憤怒是可想而知的了,可他還得交,為了年終的考核,為了……這天晚上他又開始數錢,這次算是過足了數錢的癮,那些一捆一捆的或整齊或零亂,或幹淨或肮髒的票子,被他數了一遍又一遍,他知道錢是肮髒的,那些票子不知道經過了多少人的手,那上麵藏了多少汙垢、汗水、塵土和細菌,但他一摸到那些錢心裏就熱乎乎暖洋洋的。一摸到那錢他就興奮就亢奮,仿佛全身的毛孔都打開了,那種手感,比摸到細皮嫩肉水靈靈鮮嫩嫩的川妹子還興奮。他一遍又一遍地數,數得手指都麻木了還忍不住數,他想這錢要能留住多好嗬,所長老鍾不就可以上省城去治病了麼?被拐到外省的婦女兒童不就可以去解救了麼?其他可以欠著拖著,這兩件事是不能欠著拖著的。
想到錢明天就要交上去,他心裏難受得要死,眼睛紅紅的澀澀的,想流淚卻流不下來,這就像自己擁有一個相親相愛美貌無比的女子要交給別人一樣。
既使是美女,交出去可能會難受、會失眠、會心疼,但也不至於像把錢交掉一樣的難受。
交完錢回來,羅銘心裏空落落的。他才進派出所的大門,就看見幾個聯防隊員背著沉甸甸的背簍進來了,他們說糧食沒有了,蔬菜沒有了,回家去背點來應急。已經好幾個月沒發工資了。這段時間,聯防隊的人都在所裏自己開夥,糧食、蔬菜都要回家去背,弄得派出所煙熏火燎,像個大工棚。羅銘心裏一陣難受,又要馬兒跑,又不能讓馬兒吃草,於心何忍。他想起好久沒去看小周了,小周在抓賭罰款上是立了功的,人摔傷了卻沒錢讓他住院治療。他坐不住了,想自己才發了工資,於是在街上買了些東西,騎著那張新摩托去看小周了。
繞了幾個山梁來到小周家,小周一家熱情異常,小周忙叫媳婦去抓隻雞來殺,又叫媳婦去村口小賣部買酒。羅銘止住他,說不要忙了,我放心不下你,來看看傷養得咋樣了?小周嘴裏說不礙事不礙事,好多了,我正想回所裏上班呢。他媳婦說一天到晚都在說這話,你看你能行麼?你走走給所長看。小周站起來,一拐一拐地走。羅銘看看,雖然好了些,但還嚴重呢。就叫他不要急,慢慢養傷。傷筋動骨一百天,你才多久呢。小周說我習慣了所裏,在家裏閑得難受。羅銘說你在家也可以做工作嘛。你和你那表兄聯係一下,看看最近還能不能再行動一次。羅銘想如果再像上次那樣搞一次,就釣到大魚了,收來了賭資就可以解決大問題了。小周神色黯淡,說我表兄被人打廢了,那些人知道了是我表兄放的線就沒饒過他,我表兄四處躲藏還是沒躲過,被派來的人打廢了。他們還逼著講出我的名字和住址,我表兄咬死不講,要不然我注定也被廢掉了。羅銘心裏負疚,覺得對不住小周和他的表兄,在來看小周時他就有這個念頭,看來,看小周是真心的,但還想再抓一次賭,才是自己內心更真實的想法呢。
倒底拗不過小周和他媳婦,羅銘還是被留下來吃飯了。小周媳婦麻利地做了一桌豐盛的晚餐,桌上有香噴噴的紅燒雞,有老臘肉蒸豆豉,有麻辣豆腐、還有黃瓜、茄子一類小菜。羅銘挺感動,小周家並不富裕,房子是老房子,煙熏火燎黑漆漆的,牆裂開了幾尺長的縫子,橡皮也掉了幾塊,房瓦豁了口子,小周也沒換。羅銘覺得對不住他,說你這房子也該修繕修繕了,都好幾個月了沒給你們發錢,真難為你們了,都怪我無能啊。小周說羅所長不要這樣說,有這份工作跟你幹事,我們樂意。羅銘說其實你不該在所裏幹,你不是會木工嗎,在家裏還可以掙點錢,比在所裏強。小周眼圈紅了,說我願在所裏幹,我在所裏幹沒人敢欺負。我家人丁少,就我一個兒子,在村裏老是被人強馬壯的秦家欺負,地被占了,樹被砍了,我爹被打傷沒人管。我現在在派出所做事,秦家不敢欺負了,還幫著做事呢。羅銘感慨萬端,自己和小周不是一樣嗎?從小家境貧寒無權無勢受盡欺負,現在老想著做個官有個職位,也好揚眉吐氣做人。想到這裏他又想起上交的創收款,想到缺錢的種種難處,不免百感交集,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