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娟看見她凍得烏青的臉,看著她枯葉似的在寒風中抖抖索索,秀娟看到了她身後的地老鼠似的一堆娃娃,看到了三奶奶蒼白的眼眶深凹,皺紋交錯的臉,秀娟心裏湧起了一種莫名的情緒,一種惻隱之心。秀娟希望春生喊她來烤火,在這寒冷的天氣裏,一蓬火會給人帶來溫暖,帶來希望的呀。可是,春生卻奇怪地低著頭不喊叫桂花。秀娟心裏就有些生氣,春生你這是為啥呀?為了討好我?怕桂花坐在你身邊熏了你?看來,你讓桂花上鏈條也是故意做樣子。
桂花下到凹地裏來了,桂花確實帶來了寒氣和說不清的難聞氣味。春生有些嗔怪秀娟,他這時真的好想好想單獨和秀娟呆在一起。看看秀娟的麵容,嗅嗅她身上的氣息。柴火是熱烈而溫馨的,柴火散發出來淡淡的藍煙,迷茫地彌漫在凹地裏。春生心裏,也是迷茫而又散亂的。
他們烤著火,誰也不說話,各人想著各人的心事。桂花是凍壞了,把身子撲近火邊,熊熊的火焰把她身上烤出一股股熱氣,也烤出一股股難聞的氣息。
秀娟皺著眉,她不時地瞟一瞟春生,見春生臉紅紅的伸手烤火,秀娟知道他的心思,秀娟臉也紅紅的了。在這寒冷的天氣裏,在這溫暖的凹地裏,他們在想些什麼呢?這遙遠而又貧窮的涼風埡口喲……七突然,公路那邊傳來一陣汽車喇叭的尖銳的叫聲,幾個坐在凹地裏而默默不語的人一下子驚醒起來,真是沒想到,剛才還在畏畏縮縮,茫然無措,走路也踉踉蹌蹌的桂花,竟是那樣的機敏,那樣快捷,那樣神速,她幾步就躥到了凹地的邊緣,幾下就攀上了凹地的土坎上,像鷹見到了驚慌四逃的兔子,像饑餓極了的老虎聞到肉香,她撒開腳丫,大步地跑起來。盡管她穿得臃腫,盡管她跑的時候跌跌撞撞,但還是遠遠地跑在前麵。秀娟也是敏捷的,秀娟緊緊追著桂花,但畢竟遲了一步,還是拉開了一段距離。並且,跑的時候,秀娟覺得下腹一陣一陣地絞疼,她知道自己月經來了,她想折回凹地裏去處理一下,又舍不得,還是追,隻是跑不快罷了。秀娟覺得有熱熱的東西順著大腿根流下來,秀娟回頭一看,雪地裏驀然開放了一串血紅的梅花,秀娟心一軟,停了下來,秀娟看到殷紅的梅花,秀娟心裏無限酸楚,她鼻子一酸,眼淚一串串掉了下來。
春生是理智的,春生開頭也跑,跑了幾步,看見公路上隻停著一張微型車,春生就不跑了,他知道再跑得快也白搭。但他還是慢跑著,大家都上公路了,他還守在凹地裏幹嘛?他看見快速奔跑著的秀娟突然停下來,他有些奇怪。等到距離近一些時,他看見了雪地上殷紅的梅花,殷殷的紅紅的梅花似乎還釋放出一種氣息。春生有些惶惑了,該不是秀娟跌到啥地方跌出血來了呢?
但他是一直看著的呀,秀娟像麂子一樣快岩羊一樣敏捷,根本沒跌倒呀。春生突然明白了,春生是高中生,上過生理課,但他第一次看見這場景,這神奇的充滿生命的潮湧和生命疼痛的氣息,這神聖的、純潔的孕育著生命的鮮血,使他不知所措。他想安慰秀娟,想說點什麼,但一時真不知道說什麼。等他想了半天笨嘴笨舌地安慰秀娟時,秀娟突然大發脾氣,秀娟吼道滾,你給我滾遠點,你站在這裏幹啥?春生被吼懵了,他不知道怎麼得罪秀娟了,秀娟為啥發這麼大的脾氣。
桂花匆匆忙忙,氣喘籲籲的跑是白跑,公路上早已有人守候在那裏,這人就是周膘子。周膘子是沒有家的人,他回家去幹嗎?他是看見秀娟和春生走下公路了的,周膘子心裏恨得癢癢的。春生這雜種,憑啥他就傍上秀娟了,人瘦得像根樹藤,說話酸得像醋倒人胃口,挖不了土垡抬不動石頭,秀娟卻喜歡這樣的人?如果不是礙著秀娟,他早把他打得趴在地上啃冰渣了。想到秀娟,周膘子心裏又難過又溫暖,他知道自己是賴蛤蟆想吃天鵝肉,是想得到得不到的,但他又忍不住想。有時他被秀娟冷落、嘲弄、挖苦之後,也暗下決定,從此不再去巴結、討好秀娟了,可過一會兒就忘記。他也罵自己是沒出息的東西,但又自我解嘲,想想都不能麼?我還想討明星做老婆呢,我還想把明星抱在懷裏揉搓呢。能麼?就想想,總沒侵犯別人啥呀。
看見秀娟和春生走下凹地,周膘子心裏咯登一下,糟了,肯定壞事了,秀娟這臭東西肯定要把自己給春生了。想到這裏,他心裏絞疼起來,就像是自己守候多年的果子,風一吹,卻掉下糞坑去了。他想大叫,想踢石頭,想摔東西,想打人,但除了踢石頭還能幹啥呢?他想跑到凹地那裏捉奸,把倆人赤條條捉住,把衣服、褲子繳了,讓他們到曠野去讓寒風吹,讓他們丟人現眼,但他跑了幾步又停下來。一種莫名的東西使他步履滯澀,他呆住了。那是秀娟呀,是他心中的女神,是他心中唯一的慰藉,是他苦澀心田裏的一股清泉。他能這樣做麼?他下得了手麼?他突然伸出擂缽大的拳頭,在自己頭上狠狠打了幾拳,嗨地叫了一聲,抱著頭,悶聲蹲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