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討債(1)(1 / 3)

我茫然、無助地在城裏徘徊,拖著疲憊、傷痛的身體。我饑腸漉漉,看著街上的食品直流口水,在那個時候,我太憎恨城市裏的擺在玻璃櫃裏精美的食品,它們那精美的形狀、厚厚的奶油、香甜的氣息,使我快要發瘋。小街上的餐館也特別折磨人,那五顏六色的菜肴和食物的香味使我把持不住,隨時想衝過去將別人的碗奪來。

和劉叔相遇是在一個晚霞燦爛的下午,那個下午真是一個美好的下午。北方的這座城市被絢麗的晚霞包裹著,所有的高樓都被晚霞鍍上一層金,感覺隨時都會融化的太陽,掛在城裏最高的電視塔的半腰,看上去真像一隻剛剛剝去蛋殼,盛在瓷盤裏的汁液豐盈的蛋黃。城裏的人看上去心情很好,他們都穿著夏季的服裝,輕輕盈盈地走在大街上。可是我的心情卻惡劣透了,不僅惡劣,還要拖著疲憊的身軀,忍愛著陣陣襲來的饑餓,茫然而憂傷地徘徊在這座城市的街上。

此時我正走上一座天橋,這座天橋很長,它的兩端是走上天橋的水泥梯子,頗像螃蟹堅硬的爪,緊緊抓住水泥築就的街道,無比穩當的樣子。可我在爬梯子的時候,卻沒感到它的穩當,相反卻感到搖搖晃晃。我看到走在梯子上的密密麻麻、五顏六色的人像盛在簸箕裏的黃豆,在外力的顛簸下紛紛亂彈。

感到天橋邊聳入天空的高樓在向我傾斜,帶著絢麗的金光撲麵而來。我虛汗長流、心虛氣短,一陣惡心撲倒在地,啥也不知道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漸漸醒來了。我感到身邊密密麻麻地豎起一道人牆,他們的身體遮住了氣流,使我感到酷熱無比。從那些大腿的森林向上,我看到了各種各樣的臉,年老的、年青的、男人的、女人的,還有被人牽著的小孩和被人摟著的狗。這些臉大多滋潤、油氣漶漫,細膩精致。他們臉上的表情不一,有的好奇,有的漠然,有的淡定,有的同情。他們嘴裏都在講著什麼,嚶嚶嗡嗡,聽不分明。我實在太暈、太餓、太疲乏、太虛弱,我剛睜了一下眼睛,頭就更加暈眩,身體更加虛弱,一陣黑霧潮水般湧來,我又閉上了眼睛。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我身邊密密麻麻的人牆沒有了,被人牆遮蔽的風也吹拂過來,使我身上有了涼意。但我看見我身邊蹲著一個人,這人臉黑頭小,額頭上盡是溝壑般的皺紋,臉頰和嘴唇以及嘴唇下的地方,全被密密叢叢的胡須遮著了。眼睛小而寒光閃爍,充滿冷冷的肅殺之氣。我一驚,忙用手肘撐起半個身子。這人開口了,別動,你慌啥?你瞧你身上除了兩個蛋還有啥?確實,我身上除了吊著的兩個蛋以外,真是一無所有了。他說你是肖家衝的小順子吧,你爹叫肖國柱,你媽叫劉玉珍,是吧。我猛地一驚,在這車流如潮,人海茫茫的北方大城市裏,竟然有人認識我,認識一個像大河邊沙灘上的一粒無比微小的沙子,並且知道我爹叫肖國柱,我媽叫劉玉珍。那一瞬間,我激動得眼眶一片濕熱,仿佛在莽莽的叢林裏被困了十天半月,終於見到一個熟人或者親人一般。我定定地看著這個知道我就是小順子、知道我爹肖國柱、我媽劉玉珍的人,看了一陣,我覺得他有點麵熟,但就是想不起他是誰。

我隨著他慢慢地下了天橋,在下天橋的時候,我幾次差點摔倒,我以為他會扶我一把,但他冷漠地仰著臉,自顧自走他的。他是從眼睛的餘光裏看著我的,他說走穩,走出點精神氣兒,別走得恁個難看。這話聽著不像人話,我一個大小夥子能裝病人麼?這樣走路好看?引人注目?我是餓的、乏的、虛弱不堪。這人我得叫他劉叔,我不知道該不該叫他叔,但這陣有人認識我,理我,叫我跟他走,我就感動得叫他叔。別說他是個大活人,就是條狗,我也想叫他叔哩。那麼多的人圍著我看,嘁嘁喳喳講一大堆話,就是沒有一個人想搭理我、救助我。說真的,我如果不是暈倒在天橋上,我真的有了想跳天橋的想法,人活到這份上,還有啥活頭?

隨著劉叔來到一條巷子,才進巷口我就聞到各種各樣的香味,這些混雜在一起的各種食物氣味,誘得我清口水直淌。我那快麻木快沒有知覺的腸胃蘇醒過來,一陣陣地痙攣,攪得我虛汗長流、腳疲神虛,走路也輕飄飄的。這條巷子夾在城市的高樓大廈中,兩邊盡是低矮的平房,它是城市還來不及切除的盲腸。但這盲腸卻很討人喜歡,巷子裏人來人往,熱鬧非常,兩邊是一排排的小館子,還有好多露天的桌子、椅子。這就是大家喜歡的大排擋,也是民工們光顧的地方。大餐廳他們是連進也不敢進的,在這大排擋裏,卻可以點些廉價的炒菜,要上幾瓶啤酒,敞著懷、披著衣,人五人六地大聲吆喝,或者猜拳劃令,很神氣的樣子。

到了一個大排擋前,一張油膩膩的桌子邊坐著好幾個人,正在喝啤酒、吃黃瓜、嚼花生米。見劉叔來,說劉老歪你整球啥子名堂,說是去屙尿,半天不見你的動靜,你狗日怕是去前麵發廊打炮去了。有人嘲笑,說你高抬老歪了,打炮,他舍得把錢塞黑洞裏麼?我以為他找個借口開溜了,咋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