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討債(2)(1 / 3)

帶著滿身的傷痕,帶著一身的屈辱和無限的悲憤、恐懼,我掙紮著下了山,來到城裏。在這座人海茫茫的城裏,我舉目無親,身上一分錢也沒有。我茫然、無助地在城裏徘徊,拖著疲憊、傷痛的身體。我饑腸轆轆,看著街上的食品直流口水,在那個時候,我太憎恨城市裏的擺在玻璃櫃裏精美的食品,它們那精美的形狀厚厚的奶油、香甜的氣息使我快要發瘋。小街上的餐館也特別折磨人,那五顏六色的菜肴和食物的香味使我把持不住,隨時想衝過去將別人的碗奪來。晚上,我就睡在立交橋下的水泥柱邊,任寒冷的風吹遍全身。我想逃離,回到貧窮而又溫暖的家,但我身上沒有一分錢,我隻得像狗一樣在街上亂溜,希望僥幸地遇到一個熟人,一個老鄉,借一點錢買票回家。

我講得淚流滿麵,講得傷心不已。

聽完我的講述,一桌人呆呆地坐著,他們疲憊、滄桑的臉上,都充滿了同情和憂傷。有的以手拄頭,眼光迷離。有的憤怒地將手指頭的關節捏得嘎嘎響。突然,劉叔一拳擊在飯桌上,把桌上的盤子震得跳起來。日他媽,雜種太欺負人了。不給錢不說,還把人打成這樣子,太無法無天了。他這一擊,大家從憂傷、同情中回過神來。有人說你敲球的桌子,人家不給你錢把你打傷又咋的了?錢照樣不給,活照樣叫你幹,你搬石頭打天?有人說真就沒法子了麼?

我們鄉下人就該流血流汗,就該遭人遭踏?有人說我看也不一定,這錢看誰去要,有人去就要得回來。大家說誰要得回來?哪個有這種天大本事?要得回來我們就服他、敬他,把他當神供著。劉叔坐著不說話。有人說這錢隻有劉老歪要得回來。大家哄地一下笑起來,那笑聲裏含滿嘲笑的意味。在這裏,我才知道劉叔的外號叫劉老歪。有人說別人朝他手裏要不回錢還差不多,他從別人手裏要得回錢,就是天大的玩笑了。有人說老歪要得回錢,我就拿手掌心煎雞蛋給他吃。也有人說你們也不要把老歪看扁了,老歪有老歪的辦法,有他的門道,他真的要得來錢,你龜兒那雙手就是爛手了。那人撇了撇嘴,說老歪真要得來錢,我就真用雙手煎雞蛋給他吃,手爛了就爛了。

劉叔聽著他們的話,劉叔的臉難看起來,他的臉由白變青,由青變紫,越來越難看。在這短短的時間裏,我看出大家並不尊重劉叔,對他很輕視,甚至隨時在嘲弄他、輕薄他。也許平時大家就是這樣對待他,他過去的事使大家瞧不起他,他也習慣了。可是,今天在一個故鄉後輩的麵前,劉叔那點可憐的自尊被他們遭踏得一點不剩了,平時習慣了遭踏的劉叔再也忍不住,這就像平輩的人在一起將他的褲子脫掉,露出了黑漆漆的玩意兒他可以忍受。而在晚輩麵前,他就再也不能忍受了。他在大家的嘲笑聲中爆發了,他紅頭紫臉地站起來,氣勢洶洶地指著那個要用手煎雞蛋給他吃的人,周順子你龜兒聽著,你說話算不算數?你說話算數老子就去要錢,老子要的錢還不是我侄兒的錢,要的是那個工地上所有民工的錢。要到了。老子就要看你到底如何用你的狗爪子煎雞蛋給我吃。那個叫周順子的人平時是欺負慣了劉叔的,這人長得牛高馬大,坐在那裏半截黑塔一般。平時仗義又大方,有了錢隨時請人吃飯。他沒想到劉叔今天咋的一下就翻臉了,咋地一下就氣勢洶洶,當著眾人的麵嗆他。他啪地把手裏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冷著臉說劉老歪,老子是站著屙尿不是蹲著屙尿的人,老子說話算數。我還不曉得你的德性,你現在還來得及收回你的話,你不收回你的話老子就豁出這雙手不要了。大家見兩人動了氣,較起真來,忙著勸解,算了,算了,開玩笑的話嘛,咋就當起真來。坐下,坐下,喝酒,喝酒,不要為玩笑話傷了和氣。劉叔的強勁上來,他甩開拉他坐下的那人的手,鐵青著臉,我沒和誰開玩笑,好歹我也是一條漢子。平時大家輕賤我、損我、我不氣,但今天這事不能算玩笑。要麼周順子當著大家的麵給我賠禮道歉,要麼這個賭就要打下去。周順子哪裏吃得這個氣,下得這個小。周順子蹭地一下站起來,隔桌著逼視著劉叔,要我給你賠禮道歉,做你的大頭夢去吧。你不要給臉不要臉,打賭就打賭。喂,這個小夥子,你不是說你讀過初中麼?去找老板要張紙來,你來寫,就將剛才我們打賭的話記下作為憑證。到時誰要不認賬,就讓他全家死絕死光。這在鄉下是句惡毒的話,大家聽了都不好再說什麼?

我心裏難過得慌,我覺得我惹了禍,對不起劉叔。劉叔為爭一口氣,為一個賭,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我不是因為要錢被老板毒打了一頓麼?劉叔去要錢,不曉得要遇到多少險惡的事。他是個拉家帶口的人,他還要供他女兒讀大學。他真出了事,我咋對得起人,咋個對得起良心。我被這沉重的事實壓得喘不過氣,我被可能發生的事嚇得臉色煞白。我早就想阻止劉叔不要和他們較真,但我一個剛剛認識劉叔,剛剛認識這群民工的人怎麼好去阻止?事情發展到這步,我不能不講話了。我說劉叔,你不要再做這種事了,這件事的後果是明擺著的,我都被打得不成人樣了,我求你不要再去要錢了。劉叔此刻的火特別大,他黑青著臉說這裏沒得你說話的地方,該咋辦我會咋辦,你不要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