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討債(3)(1 / 3)

可是,自從那次在那條巷子裏的大排擋吃東西時發生的那件事之後,劉叔就很少出去撿垃圾了。到了後來,他就基本上不出去了。但他每天吃完飯後就不見了,大家也不曉得他到底幹啥去了。民工們的生活本來就艱辛,誰也沒心腸多管別人的事,何況他還是那麼個人。大排擋上的那件事漸漸大家也遺忘了,隻有周順子偶爾提起。周順子說劉老歪,你不是有日天的本事麼?我還等用手煎雞蛋給你吃呢。看樣呢,我這手怕是好好的,你的雞蛋也吃不成了。聽到這話,大家哄地笑了。聽到這話,劉叔臉上越發烏青。他不搭一句話,隻是狠狠地哼一聲,轉身走了。

後來我才知道,這事劉叔一直沒忘呢,這是他的一個心病,是他心裏的一個結,為了那個承諾,為了可憐的一點自尊,為了那說不清的內心的什麼東西,他是鐵了心要將我和那批民工的工錢要回來。至於要的艱難,他是有充分準備的。

那天,我原來在的那個工地上來了一個中年漢子,他向正在工棚裏的人打聽一個人。他說他的侄兒出來一年多了,開頭還給家裏寄錢,後來不但沒寄錢了,連消息也沒有了。家裏急得不行,托他這個當叔叔的來打聽。工友們麵麵相覷,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知道我是為大家要錢被打,下落不明了。大家覺得對不起我,又沒有辦法找到我,大家都很焦急。劉叔的到來,大家感到惶惑和愧疚,紛紛圍著劉叔,向劉叔提供種種關於我的情況,表示願意和劉叔一起去尋找我。

劉叔一臉沉靜,他說大家的心意我領了,都是出來掙錢養家糊口的,命都一樣,不向自家人向著誰。隻是城這麼大,哪裏找去?大家又要上工,咋有時間出去遍地尋找?況且他在沒在這座城裏也不知道。最好的辦法就是找老板要錢,要出去找他也要有盤纏。況且,要到他的錢也就是要到你們的錢了。你們說是不是?說要錢,大家就不吱聲了。哪家不是盼錢把眼都盼綠了。可誰敢去要錢呢?我就是個例子,不但沒去要到一分錢,還被毒打了一頓,現在下落都不明,是死是活,誰知道呢?而就在我被毒打失蹤之後,老板又給大家發了一點錢,並且說他會想盡辦法將大家的工錢補齊的,現在不就是資金一時周轉不開嘛。就這樣大家又埋頭幹起活來。現在劉叔提出大家一起幫他要錢,大家就沉默,誰也不願再出頭露麵。

工棚裏的氣氛很沉悶、很壓抑,誰也不願再講話,有的低頭咂葉子煙、吸水煙筒,有的專心專意地摳腳丫子,有的幹脆倒下去睡了。劉叔心裏很不是滋味,他想怪不得要不到錢。誰都想要,誰都不願出頭,這就是狗日的鄉下人的德性。劉叔想到自己也是鄉下人,這鄉下人啦,確實有好多叫人膩歪的東西,怪不得成不了啥氣候,啥時都要遭人欺負。劉叔是個農民,是個基本上不識字的農民工,他不是思想家,他隻是憑直覺思考。劉叔想他們不願去算了,這事兒看來還是隻得自己去辦。一想到隻有自己孤身一人去幹,劉叔就有些悲壯感,同時也有了些英雄感。劉叔站起來,劉叔無限淒涼地說我走了,我曉得大家都有難處,出來打工的人,哪個不是拖家帶口的,我不拖累大家。但這工錢我是要定了的,我好端端的一個侄兒子。說被打就被打了,現在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我是堅決要把錢要下來的,是要討個說法的。隻是還望你們幫助我,為我提供些方便。

接著幾天,劉叔都去那個工地。那個工地離我們這裏很遠,他是舍不得坐公交車去的,他要走很遠的路,他去我們的工地找那些工友,向他們了解情況。劉叔是個有心計的人,他曉得連情況都不掌握,連老板姓啥、住哪裏都不曉得,你要的啥錢?為了摸情況,他就接連往那個工地跑。劉叔每次去,那些工友對他很熱情,他們雖然不願出麵,但對劉叔的認真和執著,他們還是很佩服的。他們在工地食堂打飯給他吃,用大罐頭瓶泡了濃濃的茶給他喝,不斷有人給他敬煙。盡管大家手頭都很緊,但還是湊了份子,請他到大排擋吃燒烤、喝啤酒,劉叔感動,他為他們的熱情和善良感動。他更為他們對他的敬重感動,他們說劉叔是條漢子,為了侄兒和大家的事,耗時跑腿流汗,他們敬佩他的為人。他們輪番給劉叔敬酒,不斷地說恭維話,劉叔被灌得暈暈乎乎,灌得躊躇滿誌,感覺得到了從來沒有過的尊嚴。他在喝得暈頭暈腦、豪情萬丈的時候,拍著胸口說,我要不把我侄兒的錢和大家的錢要來,我就是爬著走的,就是縮頭烏龜,就叫我斷子絕孫。等他回到自己的工棚,酒醒的時候,他也有些後悔,不該把話說得那麼絕。鄉下人是很迷信的,相信說出的話不兌現是要遭報應的。後悔之餘他更加堅定了去要錢的決心。

漸漸地,劉叔將包工頭和老板的情況掌握清楚了,他知道包工頭是老板安在工地的釘子,替他管好民工,監督他們做工,但他做不了主。老板姓侯,他有好幾個工地,在工地上是輕易遇不到的。他在城裏的富人區有別墅,那裏是進不去的。他有辦公樓,可辦公樓不但進不去,還很危險,那裏的保安實際上都是他的打手。他把你拉進去打一頓再用車把你丟在郊外,你去告連證人都找不到一個。現在不是講法製麼?證據在哪裏?證人在哪裏?打了也白打。他就摸老板的底,老板的行動規律是啥?有啥嗜好?性格特點是什麼?他摸清了這個老板是個有頭有臉的人,不光有錢,還是個政協委員,這個老板有個嗜好,特別好色,隔三差五地要去夜總會找漂亮小姐鬼混。他就琢磨,硬去找老板要錢,是沒有結果的。既然這個老板是啥子政協委員,就要講麵子。那天他在工棚的時候,正好在電視上看見這個老板在為一個啥工程捐款,我知道這台黑白電視機是我的原來那個工地的一個叫劉三的人買的。這人性格孤僻、不愛與人紮堆,買了個黑白電視機獨個人看。也是對劉叔的尊敬,他讓劉叔和他一道看電視。一看正好看到那老板正在和一個領導模樣的人握手。劉三說就是他就是他。劉叔記憶力特好,劉叔記住了他。劉叔心裏豁亮,這龜兒挺愛麵子的嘛,對,就從麵子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