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員幫她們把保險箱抬上車，兩人驅車離開。
亮在卓婭心中的可能就是這個箱子。在車上，她告訴了方婧淑該知道的一切。
窗外是滿城的風雨。這是鑒嶺多雨的季節。街上的行人都撐著傘，步履匆匆。
車子開進了一條雨巷。
寂寥的雨巷，夢一樣淒婉迷茫。
在雨的哀曲裏，卓婭說你怎麼會開車的？婧淑說我也不知怎的，一開車車就走了。卓婭想笑，不承想溢出了滿臉的淚水。
悠長、悠長的雨巷，在卓婭丁香般的惆悵裏。方婧淑開著車，看到前麵一排傾頹的籬牆，同時還看到了一群遊魂。
風雨中屍居餘氣的遊魂，水淋淋地淋著雨水，步履堅定而齊整。有人喊著號子：one，two，one！one，two，one！
這群遊魂從雨幕中走來，黑壓壓不知道有多少。隻是獨眼的有，吊膀子的有，單臂的有，架雙拐的有，坐輪椅的有，甚至躺擔架上的也有……有副擔架夾雜行伍間，應著口號在轟轟開進。
雨幕中，遊魂們堵住了方婧淑的車。方婧淑打著喇叭。
獨眼的人說這是不是撞飛了我一隻眼的車？
一隻手的人說這不是，這是撞丟了我一隻手的車。
另一個拄拐的人說它撞丟了你的一隻手，那你那隻手是不是把我一條腿拉走了？
坐輪椅的說那我的兩條腿呢？我們得問它要。
吊著膀子的人說那它要是不給呢？
不給，不給我就哭，就叫它從我們身上壓過去！有人嚷，反正我們是去死，又不是去赴宴，早死早托生，反正火燒著疼。
方婧淑不停地鳴笛，遊魂們圍住了車。
卓婭聽出了不妙，剛扶住車門，車門忽地被拉開了，遊魂們就看見了卓婭被包裹的頭。
有說，是不是怕我們要，她趕緊包住了？
有反駁說你真是傻瓜，腿有長在脖子上的嗎？
誰說我是找腿？那人說，我是梵高，我是找我的耳朵。我得拉下來看看那裏頭是不是包著我的耳朵。
接著大家都吵吵拉下來找。五六隻手就同時伸進去揪住卓婭拽了出來。卓婭雙手極力地抗爭，嘴裏嗬斥著，那些手還是把她拖翻在雨水裏。她意識到情況不妙，在撕扯中她拚命去解頭上包纏的白紗……
當衝下車來的方婧淑呼喊著扒開黏稠的人群，要把卓婭從地上拉起來的時候，卓婭已露出了她可抵百萬雄師的麵容。
有人嚷噯，你看她頭上黑乎乎的，什麼都沒有，她沒有拿我們的耳朵鼻子眼。
有說你傻呀，她有黑乎乎呀，那要是個黑乎乎的瓦罐，她要是把耳朵鼻子眼擱她瓦罐裏呢？
有人馬上說我掏掏我掏掏。於是有無數的手抓向卓婭的頭。
卓婭什麼也看不見，急得雙手亂舞。
方婧淑撲上去盡力撥擋，隻是那些手竟像是剪不斷理還亂的愁緒，竟像水母的觸手，像是張著血盆大口的沼澤。
有吊著膀子的人振臂高呼——都給我住手！
大家一時著了定身法，望著這個猛張飛式的人物。
一陣劇痛使猛張飛驚覺自己原來舉起了骨折的那隻手臂，他不知自己該欣喜還是該慶幸，他嗡嗡地發出銅鍾般的聲音，都不準亂來我的偶像在這裏！偶像在此諸神退位，誰要是亂來我就跟誰拚命。
大家這才直愣愣地盯住了方婧淑。
她不是你的偶像，有人質疑，她是垃圾人，是人渣。
你要說她是你偶像，那你就是人渣中的人渣。有人調侃。
你媽個X，猛張飛破口大罵，你敢在老子偶像麵前給我難堪？我滅了你八輩祖宗！
黑大個兒，你不要囂張。有人瞪起眼，我一直懷疑我們的隊伍不純潔，你就是潛伏在我們革命隊伍裏的地富反壞右，今天就當著你的偶像，我們徹底劃清界限，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你坐你的車我爬我的坡。
猛張飛大喝好，撕開臉就撕開臉，願意跟著我張大人幹的站到這邊來！說著他擺出自己的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