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卓然把方婧淑從雨水裏拖回來,忽然發覺她有了變化。她的臉由晶瑩紅潤變得粗糙,變得黯淡,變得透白。嘴唇也青紫,眼角居然有了魚尾紋。連一舉一動都透出老態來。
方婧淑一直是卓然的噩夢。
卓然駭怕得如滾下山坡的蛋——這驚心動魄於每一秒鍾每一動作都可能遭受折斷今生的破碎!但,當著女兒的麵她又不敢有絲毫言語上的冒犯,她不能流露真情。她吩咐監控室的保安24小時盯住監視屏。
她對方寸暉說你看我們的女兒是不是和以前不一樣了?
方寸暉說你傻呀,女兒在慢慢長大呀。
卓然說不是呀,她好像比以前老、老了一些吧?
方寸暉卻瞅著卓然的心有餘悸,說天呐,不會是她又要變得和你一模一樣了吧?如果再把我推入這種困苦的輪回,這不是要我的命嗎?這不是要逼我發瘋嗎?
卓然說你說這是什麼呀?我的意思是說女兒風華正茂怎麼會在短短的幾個星期內,樣子怎麼就沒那麼瑩潤俏麗了呢?
方寸暉說因為她心情不好呀,她一手創立的事業轟然倒塌了,她會喜悅的起來嗎?再說她天天和垃圾打交道,近墨者黑,不就是灰頭土臉的嗎?這麼簡單的道理你想不明白呀?
卓然說行,我不說了,你上你的網吧。
卓然說給佟梅,佟梅比她更緊張。
佟梅說我注意到是有些不對勁兒,但是我們千萬不能刺激她,我看我們還是再觀察觀察,然後再理論,姐,我一直有個想法想跟你說。
卓然說你說。
佟梅說我央求龍馬去辦了一件事,就是找了個相貌酷似方婧淑的人,龍馬告訴我這個人他找到了。
卓然說梅子你什麼意思?
佟梅說就是給婧淑找了個替身。
卓然說找個替身幹什麼?
佟梅說當然是替婧淑出麵,譬如婧淑遇上了麻煩,或是有危險,我們可以讓替身出麵呀。
這不是找替罪羊嗎?這不是讓人家承擔不屬於人家的責任嗎?卓然一時很激動,我們不能讓人家替我們背黑鍋呀!還是一個無辜的人,這不是很殘忍嗎?
佟梅也急了,姐,你聽我把話說完呀。我意思是婧淑不知變通,需要變通的時候,我們讓替身去。需要應酬的時候讓替身去,需要近人情的時候讓替身去……我們可以依托替身把婧淑失去的找回來,把該還給這個世界的還回去。把婧淑的形象重新樹起來,這樣不好嗎?
卓然忖了一下搖了搖頭,事情就是那麼簡單,事情又往往不那麼簡單。做為婧淑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血肉,我們這麼做是好意,做為遺世獨立的她,替身是給她的人生灌水,是小醜行為,替身會刮花一個人幹淨純情的臉。我們不是政治家,我們這樣做,婧淑要是知道,她是不會同意的。她非但不同意,還會由此把我們看輕。我是這樣想的。
佟梅說我也替婧淑著急,既然你這麼說那就先擱一擱。
這時兩人感覺屋裏黑了一下,不由向門口一望,一個稍顯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是方寸繼。
方寸繼一身黑色的西服,黑著臉,黑雲也似移到沙發上,坐下——像一種坍塌。
兩人正想說什麼,看見方寸繼沒有話,也不再說話,就看見方寸繼淌著晶瑩的淚。
兩人不說什麼,就看著他淌淚。
方寸繼也不說什麼,自顧自垂淚……
淚水不知淌了多久,方寸繼終於用手捂住了臉……他捧著滿把的淚,站起身,走出去,屋內的光線暗了一下。
卓然和佟梅對視了一眼,不知該說什麼,公安局琦隊長身著便衣,和另兩個警察走進來。
三人被請到沙發上,琦隊長說我們已經查到方寸繼的一些問題……
他沒問題,卓然很幹脆地打斷他。
琦隊長說雖然我們還沒有直接的證據,但所有的調查都已顯示他有很大的問題——他可能對你們家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
他沒有錯誤。卓然清楚地說,他所做的一切事先和我們有商量的。他即使有錯,也是我們大家的錯。
琦隊長即刻陷入了沉默,就像被卷入了無底洞。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琦隊長站起來說那好吧,既然你這麼說,我想我應該明白了。
琦隊長是明白人。卓然說。
琦隊長帶人悻悻而去。
卓然看著佟梅說梅子你說我們該怎麼處理?
佟梅歎口氣,說我們不處理。
卓然說那我們就這麼處理吧。
佟梅說我們隻能這麼處理。
這時方寸繼竟又烏雲也似踅了回來,又坐回沙發上,沮喪地說我一時鬼迷心竅……
不怪你。卓然打斷他,根本的問題不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