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梨青,原是有姓的。大致記得姓卓。我的父親,是這京府有名的謀士。他謀略過人,十二歲以前,我與哥哥享受著名門世家的待遇。
依稀記得,那日,我正在花園,百花開的嬌美。
父親匆匆回府,讓仆人為我們將衣裳收拾起來。大聲嚷著,天有異變,知曉天命,將招來殺生之禍。
他頹然坐在地上,看著家中那些昔日帝王賞賜的物件。曾經,以為那是無上的殊榮。但,曆代謀士有哪個是能善終的?帝王又豈會允許於自己不利的消息存在於世間。
於是他匆匆告退,回府。現在就走,是太早還是太遲。
天將變色,他雙眼寂寥。隻口中不停念叨著,並未注意到我。
我爬在桌子下,團縮著身子,透過狹小的細縫看著他。
“風雲變色,帝君晚年昏庸,竟是被皇子所殺。”他長發垂落,喃喃的念著,一遍一遍。這話哪裏是能說出口的,即使我那年還小,卻也是懂得這道理。
我想他是個正直的謀士,卻不是一個合格的朝臣。現在想來,若是,當年沒入這京府,興許還能得一個全家安在。
門被狠狠的推開,在父親的長笑聲中,我看到,人群來的是那樣的急。他們將我父親圍困起來,為首的,竟是那九五之上的天子。
他捏住我父親的臉,“朕再給你一次機會,重算一卦。”侍衛的刀鋒貼在他臉上,隱隱沁出幾絲血滴。
我父親一生斷卦無數,每斷必準。他是寧願死,也不願改口他的斷言。
於是,帝王手起刀落,在這個曾經無數次給予我父親榮耀的地方,終結了他的生命。他常說,為帝王生,為天家死。到底是將他的命運鐵口直斷了。
但他卻忘了我,跟哥哥。
我彎身趴在桌子下,簌簌發抖。在那天子揮刀的一刻,是哥哥將我的嘴巴捂緊,拖了出去。“快跟我走。”他這麼對我說著,我卻隻能不停的發抖,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哥哥領著我在破廟住了三日。我們身無分文,隻能靠著乞討來飽腹。夜深人靜,他恨恨的在我麵前發誓,要將天家所有人都殺死。我沒再說話,報仇,遠沒有飽腹來的實在。
第四日,他帶著我,在宮門口待了一天。直到宮中的嬤嬤出來,他拉著我在小巷處,跪在嬤嬤身前。
“姨娘,姨娘,你救救我們兄妹吧。”他的頭重重磕在地上,悶悶的聲音,我至今都記得。
嬤嬤擺了手,她不願意牽扯上這是非。“嬤嬤,我妹妹從未出過府門,不會有人認識的。我請求你收下她,給她個溫飽。”他將身子匍匐的更低,隨後從衣襟中掏出幾個發釵。“姨娘,這些都是我藏著的,請你收下她吧。”
於是,姨娘拈著手指,將那發釵收下,衝著我喊道:“走吧,機靈點。”
我第一次與哥哥分開,他卻沒再抬起頭,我知道,他在哭。
來到宮中,我與嬤嬤住在一起,我不得不隨處找機會得些好處來孝敬嬤嬤。盡管為此常常被打的皮開肉綻,宮人們都說我命賤,對那老婆子獻媚討好,但我知道,如果不這麼做,我將被她丟棄。
又一日,我正在洗著姨娘的衣裳。她派人喊我過去奉茶,我端著茶盞一路通行來到皇後的未央宮。
我沒有遇見嬤嬤,端著茶盞便進去了。耳邊傳來皇後的聲音,她說,七王爺的母妃是她害死的。我想我不該聽,掉頭卻看到了嬤嬤站在我身後。她將我推倒在地,手中的茶盞碎了一地,幾片茶葉在碎裂的青瓷上,顯眼的紮人。
我跪倒在地,慌亂了手腳。心知,嬤嬤終究是不打算要我了。尋了個理由要將我這一生終結了。
也好,也好。我對這生活已經是厭煩了。繼續活著,與死去。於我而言,沒有差別。我往未央宮外跑著,如果死,請讓我死在離帝王遠點的地方。
門外的光依稀刺痛了我的眼,差一點,隻要一點,就好了。
但是我卻沒能死去,姨娘在我身後,蠻力的將我扯開宮柱。我放棄了掙紮,一點點看著門外的光離我遠去。
姨娘硬將我推在地上,然後她跪在我旁邊,磕著頭。這是我這一生,第二次,有人為我遮掩磕頭。我卻不再用憐憫去看世人了。
既然要救我,何必去害我。
是的,我猜的沒錯。她將我扯到一處偏僻的冷宮,這後宮,有多少被稱之為冷宮的地方。帝王心呐,從來不好揣測。
遍體鱗傷。我癱軟在地上,再沒了一絲生氣。是皇後,走到我身邊,親手,將第一顆毒藥喂到了我口中。
此後,她再沒停止過給我吃這種藥。
又是一年,京府布滿大雪。朦朧的連宮外那高高的山尖都再看不清。
嬤嬤將我打扮的幹淨,身上披墜著狐裘的披肩。落雪處,血色一般的梅花落在視線所及之處。我在感歎它盛開的同時,也黯淡著自己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