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匹天馬在空中奔行,不時穿雲而過,不時又斜飛而去,天風吹拂著侯玉芬的衣衫,看去飄逸如仙。她為了怕頭發被大風吹亂,在上馬時便已用一條花帕包住了頭,然而擋不住急勁的天風,鬢發已亂,時而拂在她的臉上,幹擾了她俯瞰那一片蔚藍海岸的目光。
不過這並沒有影響她愉悅的心情,騎在翔空的天馬上,又和坐在飛舟裏不同,似乎感官上更加刺激,讓她更覺得心曠神怡,一切的憂煩都隨風而去,留下的是實實在在的好心情和累積的濃濃愛意。
她的修為不足,無法在飛行中開口說話,可是隻要一個眼神,她就明白他的心意了,她知道以步昆侖的功力,隨時都能開口說話,但他卻一個字都沒說,可見已經體會到「此時無聲勝有聲」的真髓。
別說等待了二百多年,為了這一刻,就算要她等待千年,也值得了。
她伸手撥了撥麵上的發絲,睨了下身側的步昆侖,隻覺眼眶微濕,想要哭出來。那不是悲傷的眼淚,而是充滿幸福的喜悅之淚,但她拚命的忍住了,不讓淚水奪眶而出,因為在連續轉世的孤寂等待中,她都很少哭。
她總認為自己的眼淚已為沈寶兒流幹了,縱然再遇到他,她也不會哭,可是在福興樓上,她初見轉世的向少教主時,還是心頭一酸,哭了出來,事後她覺得自己錯了,隔世的情人能夠相遇,便已是千難萬難,她豈能埋怨他讓自己等太久了?
固然一個人的外貌和身世並不很重要,侯玉芬在等待中的歲月裏,也見過不少英俊瀟灑、氣度不凡的男子向她獻殷勤,但她從未心動過,隻因守著一個承諾,憑著堅定的信念,她相信沈寶兒一定會來找她的,不過她沒想到前世的沈寶兒竟然以這種新的麵貌、新的身分出現,二人的差別簡直天差地遠,無法比較、難以衡量。
以容貌而論,步昆侖的俊逸中帶著陽剛,怎是那個賣魚郎沈寶兒所能望其項背?若論身世,他作為日月神教的少教主,更非一個賣魚郎能比擬的,更何況少教主身具神奇法力,連道行高深、修為精湛的侯道遠都讚不絕口,她還有什麼好挑剔?
她知道在旁人的眼裏,他一定是個完美的對象,這段雋永的戀情也很完美,可是她總覺得天下完美的事絕不會常久,一定要有缺憾,才不會引起天妒,那麼他的缺憾又是什麼?
侯玉芬想了一下,終於找出這個缺憾來,那便是他尚有其它的未婚妻,無法專心一意的對待自己,加上他的身分特殊,是日月神教的少教主,今後的歲月勢必聚少離多,她還能占有他多少,恐怕連二成都不到。
世上的怨婦那麼多,古人有「悔叫夫婿覓封侯」的感慨,多半就是這個原因,所以這是最大的遺憾了。
侯玉芬想到這裏,忍不住又轉首看了他一眼,步昆侖有所警覺,望著她笑道:「天上的風太大了,要不要飛低一些?」
他的笑容是那麼燦爛,充滿了男人的魅力,讓侯玉芬為之心醉,不由自主的點頭答應,果真聽他發出「駕」的一聲,那匹雄馬昂首低嘶,立刻俯衝而下,接著她所騎的雌馬也緊隨而去,那種快速所引起的強烈刺激,讓她的一顆心幾乎從口腔跳出來,忍不住驚叫出聲,頓時灌滿了一口天風,卻產生更大的快感,不禁揚聲大笑。
二匹天馬到了低空,又維持平穩的速度往前飛去,侯玉芬心中歡暢,聽到步昆侖道:「這種高度比較舒服吧?」
她用手擋住了撲鼻的強風,高聲道:「這樣很好,可以看得更清楚,感受也不一樣。」
步昆侖笑道:「如果妳喜歡,以後我會經常帶妳騎馬翔空。」
侯玉芬道:「好!你別忘了今天說的話。」
步昆侖道:「我不會忘記的,妳放心好了。」
侯玉芬的心情又有所轉變,突然想到了二句詩:「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眼前豁然開朗起來,覺得人生是應該有缺憾才對,就因為不完美,才要更珍惜,眼前這一刻,便已足夠她再熬二百年的孤寂了,還有何求?
她胡思亂想了一陣,陡然聽到步昆侖道:「玉芬,下麵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呼喚我,又好像我丟失了什麼珍愛的物品在那裏,我要下去看一看,妳要不要跟著來?」
侯玉芬道:「隻要你讓我跟隨,就算天涯海角,我也會跟你去。」
步昆侖笑了笑,反手拍了下馬臀道:「老弟,你們也飛累了,我們到前麵的那片山丘去休息一下。」
那匹天馬嘶鳴一聲,斜飛而去,到達沿海的大片丘陵,便徐徐的降落下來,接著雌馬也隨後落地。
侯玉芬跳下馬背,隻見丘陵起伏、蜿蜒而去,下麵是一大片黃澄澄的沙灘,占地極廣,直到十多丈外才是一望無垠的碧波大海;在丘陵上端,地勢傾斜,從六、七丈外開始,便有許多巨大的岩石和小山層層迭迭的矗立著,可是附近一帶所生長的樹木並不高,不過枝葉倒很茂盛,此時海風吹過,發出「嘩啦啦」的聲響,氣勢頗為驚人。
侯玉芬長長的吸了口氣,感到一股海水特有的鹹味撲鼻而來,她顧目四望,見到步昆侖前後走動,目光炯炯的察看周遭,似乎在找尋什麼東西,笑道:「向大哥,這裏人煙罕見,哪裏有什麼東西?」
步昆侖望了她一眼道:「玉芬,從前麵那塊岩石開始,直到那八座小山為止,布有本門的八卦金鎖陣,這個法陣可能年代久遠,失去了功效,不然像妳這種專門修煉陰神的人,或者是修習魔門功法的弟子,隻要靠近法陣二十丈,便會被攝入陣內,直到功力折損一半之後,才能出陣。」
候玉芬訝道:「有這種事,怎麼我從沒聽幹爹說起過?」
步昆侖道:「大概他也不曉得本門的法陣厲害之處,所以沒告訴妳。」稍稍一頓,又道:「這種法陣尤其對於像白骨門或煉魂門的妖人更具殺傷力,隻要被攝入陣內,一身邪功必然化為烏有。」
侯玉芬略一沉吟,問道:「向大哥,你知不知道究竟是貴派哪一位前輩高人在此布陣?他又為何要在這人煙罕見的地方,布下這麼厲害的法陣?」
步昆侖搖了搖頭,道:「玉芬,妳到沙灘上去走一走,讓我聚精彙神的察視一番,或許能看出端倪來。」
侯玉芬笑道:「你是怕我在這裏分你的心?哼,我偏偏不走。」
她見到步昆侖含笑望著自己,甩了下頭,道:「好!我走開,別站在這裏礙你的事。」轉身往沙灘行去,才走了幾步就停了下來,見到二匹天馬正悠閑的坐在草地上,相偎在一起,揚聲道:「老弟,你們跟我一起去沙灘散步吧!」
話一出口,步昆侖已放聲大笑,侯玉芬嗔道:「你笑什麼,難道我叫錯了嗎?你剛才還不是叫牠老弟?」
步昆侖道:「這二匹天馬原是龍王太子的坐騎,他們找我的麻煩,落敗之後,用這二匹馬換取自由,所以我還沒替牠們取名字,剛才我叫牠老弟,隻是隨口稱呼而已……」
侯玉芬一愣,隨即大喜,奔了過去道:「向大哥,我幫牠們取個好聽的名字,可不可以?」
步昆侖點頭道:「當然可以,牠們聰明得很,聽得懂人話,妳就直接告訴牠們吧!」
侯玉芬喜笑顏開,道:「峰哥,你真好,那麼雄馬我就叫牠奔天,雌馬就叫馳電,你說好不好?」
她從初遇步昆侖時,叫他「少教主」,然後改口稱他「向大哥」,他也還能接受,這回叫他「峰哥」,就讓他感到別扭了,看著她的笑顏,想起她前世隻叫自己「寶兒」,反倒親切得多。
他略一沉吟,道:「玉芬,我媽是在昆侖山生下我的,所以我的奶名就叫昆侖,不如妳以後就叫我昆侖吧!」
侯玉芬道:「昆侖這個名字很好啊!比寶兒好聽多了,不過高峰也不錯,不像我,為了等你,每回轉世都叫侯玉芬,真是……」
她皺了下瑤鼻,道:「不說這個了,你快告訴牠們,看看喜不喜歡我幫牠們取的名字?」
步昆侖走到二匹天馬身邊,煞有其事的對著雄馬道:「她叫侯玉芬,是我的未婚妻子,幫你取名奔天,你的同伴叫馳電,不知你們喜不喜歡?喜歡的話就叫二聲……」
話剛說完,那匹雄馬已站了起來,掀起馬唇發出二聲嘶鳴,接著雌馬也跟著長嘶二聲,侯玉芬興奮地跳著,嚷道:「牠們喜歡我取的名字!哈哈!我好高興,我真快樂。」
步昆侖見她像個孩子似的跳躍著,也十分的高興,同時也察覺到她的性情有所改變,變得更開朗活潑了,顯然這裏沒有陰神門的人,她也用不著擺出掌門人的架子。
侯玉芬跳了一陣,叫道:「馳電,你過來,我們到沙灘上去玩。」
那匹雌馬亳不猶豫的朝她走了過去,這讓她更加高興,撫著長長的鬃毛,笑道:「昆侖哥,牠們真的聽得懂我說的話,真是太稀奇了。」
步昆侖笑道:「我不是說過了嗎?牠們是天馬,來自於龍宮,聰明得很,當然聽得懂人話。」
侯玉芬雙眼圓睜,一臉驚詫的道:「牠們真的是來自龍宮?是龍王太子送給你的?我還當你在跟我開玩笑,原來是真的。」
步昆侖道:「當然是真的,我騙妳作什麼?」
他想到白石子用定天神刀架在敖英的脖子上,逼著他用二匹馬換二條命的舉動,便感到有些慚愧,可是再一想到他們苦苦相逼,就覺得他們用這二匹馬換取自由,是天經地義的事,也就心中坦蕩起來。
侯玉芬目光一轉,道:「昆侖哥,既然牠們是來自龍宮,那麼也能在海麵上行走嘍?」
步昆侖道:「應該可以吧!不過妳最好別騎著馳電到海裏去,免得被好色的龍王太子看中了,把妳帶到水晶宮去成親。」
侯玉芬給了他一個白眼,輕啐一聲道:「你不老實,比寶兒壞多了,我不理你,要帶馳電到沙灘上去玩了。」翻身躍上馬背,雙腿一夾道:「馳電,快跑,我們到沙灘去。」
步昆侖見到那匹天馬風馳電掣的奔向沙灘,轉身跟另一匹說道:「奔天,你的主人把你們送給我,或許是不得已,但是你不要怨他,我會好好對待你們,把你們當成好朋友看待,所以請你告訴馳電,玉芬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千萬不能傷害她,知道嗎?」
奔天睜大雙眼望著他,等他說完話,點了點頭,長嘶一聲,似在響應他。步昆侖輕輕拍了下馬臀,道:「奔天,你也去吧!陪他們好好的玩一會。」
他見到奔天放蹄奔去,不放心的又看了一會,隻見一人二馬在沙灘上嬉戲,沒有任何異狀,這才轉身飛越過那塊巨大的岩石,進入亂石和雜樹密布的丘陵山區。
他環視一周,找出陣眼的所在,然後發出一縷神識,深入地底,卻沒找出什麼異狀,當下取出燭天伏魔鏡高祭空中,念起咒語,施出「透地」之術,瞬間光華閃耀、絢麗奪目,步昆侖霍然見到六十四根巨大的金柱,浮現在鏡光裏,不時伸縮,而金光也時亮時減,極為詭異。
剎那之間,他的腦海起了一連串的霹靂,關於這些金柱的記憶,全都回來了。那原來是在天羅星君升天之前的一個月,摩雲子為了防範逃往漠北、西陲及海外的妖孽邪魔會卷土重來,危害中原的各派修道人,特別把天羅星君贈送給他的天羅寶甲拆了開來,在這三個地方,布下了三個法陣。
這三個法陣威力極大,涵蓋的範圍也很廣,隻要邪派妖人或魔道高手從附近經過,就會被攝入陣中,功力越深、反抗越大的人,所受到的傷害也越大,輕者功力折損,重則變成殘癈。
所以正邪大戰之後,二百多年來,那些遠逃海外和邊疆的魔門高人,如血河魔尊、紅袍老祖的徒子徒孫,以及煉魂門和白骨門的妖孽,都不敢越雷池一步,進入中原肆虐百姓。
隻可惜年代一久,土地裏的靈氣越來越少,法陣再也無法運作,才會有妖人魔徒敢進入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