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看起來不過二十左右,若是普通人,到這個年紀也該成家立業、娶妻生子了,可是身為帝王,這些普通的幸福與安定都變得那樣奢侈。
世人皆知,先皇駕崩時太子不過十四歲,當時朝廷內憂外患,前狼後虎,朝中能用之才少之又少,可信之人更是寥寥無幾。加上荊家的野心,方家的背叛,都讓整個皇朝處於風雨飄搖之中。可就在那個時候,年少的太子毅然扛起了整個天下的重任。
方家勾結外族,擁兵謀反,遠在千裏之外與冰河人周旋的方天幕還沒有來得及趕回恒安,當時還是太子的他便與冰河緊鄰的越國達成了協議,以湘陰以北共十座城池換一個人的性命。不過十日的時間,方天幕的人頭便掛在了越國人的旌旗之下。
待到各國之間的關係稍微平緩,便是他的登基大典。而他登基之後的第一件事情,便是以鐵血手段去絞殺餘孽。
方家一門一百一十八條性命,鮮血自刑台流下,身著龍袍的他目無表情地看著鮮血緩緩淌出,待到鮮血完全滲入泥土,他木然地踏著步子,一步、兩步……一共二十八步。
原來,再多的鮮血也是無法漂杵的。
方天幕背叛經國,太子以鐵血手段力挽狂瀾,史稱宣雲之亂。
作為方家唯一的幸存者,她會有多恨他呢?
她說得沒錯,他贏了,不管是在以前還是現在,他都沒有輸過,因為他輸不起。可是在她的麵前,他並不想贏。
“主上!”看著殷殷的鮮血浸透了整片衣袖,一旁的太監雙喜一臉焦急,左右看了看,一咬牙,撕了自己的衣袖便要過來為他包紮。他微微苦笑著擺了擺手,望向阿命:“倘若刺我一劍可以抵消一些你對我的恨,那麼,這些血倒也沒有白流。”
阿命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怒極反笑:“少在我麵前惺惺作態,我不是你的朝臣,也不是你的母後,我不會被你的虛偽蒙騙。就算你的血流盡了也無法抵消我對你的恨,你若是真如你所說地那般坦蕩,何不引頸就戮?”
男子的笑容有些苦澀,早就料到她會這樣,可是聽到那樣絕情的話從她的口中說出來,心底還是會一陣一陣的抽痛,為什麼?她可以將他忘得一幹二淨,而他卻仍對她有所期盼?
男子苦笑起來,神色有些恍惚:“記得初次見你的時候,朕還是太子。當時方將軍擊潰冰河人的軍隊,舉國大慶。父皇在鳳凰台設宴慶功,朕伴駕在側。時值盛春,鳳凰台前鮮花簇擁,好不豔麗。可是朕卻看到了一個比嬌花還要奪目的姑娘,經方將軍介紹,才知是他的女兒,父皇親封的順和郡主,方知命。知命,知命……如今卻要朕的命。”
阿命心中一動,前塵往事都過去得太久,現在想起來竟恍如隔世。不錯,她並不是出生在黑暗中的,她的童年也曾一度風光,在方將軍的光華之下,她的地位比之皇宮裏的金枝玉葉更有過之。
年少時,父親不喜她練武,便著人教她琴棋書畫,教她禮儀。是以,當年的方知命雖然不懂武功,卻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恒安城裏有名的大家閨秀。更在她十歲那年,將她送入了國子監,國子監裏大都是王侯公卿之後,也就是在那裏,她第一次見到了秋太傅家的公子秋望端。
望端哥哥是太傅大人的公子,太傅大人又是國子監的老師,是以,太傅大人對望端哥哥總是十分嚴厲。太傅大人愛子心切,可是望端哥哥卻並不領情,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似乎對太傅大人有著偏見。
當時的她並沒有將秋望端這個名字放在心上,在她看來,秋望端不尊父命,不習禮教,就是一個十足的紈絝子弟,這樣的人,恒安城裏一抓一大把,將來更是沒出息。
十足的偏見,卻在那一個午後全部煙消雲散。
當時的她正在父親的書房前徘徊,冰河人向越國借兵,再次卷土重來。父親舊傷未愈,難以行軍。除父親以外,方家一門僅有的男丁便是她的小叔了。可是小叔不過十四歲,從前也隻是隨軍過一兩次,沒有實戰的經曆不說,若真是到了兩軍對陣的戰場上,一個十四歲的毛頭小子隻會讓敵軍笑話我經國無人。
第一次,她開始理解父親所說的天命。也是第一次,她痛恨自己不是男兒。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書生打扮的少年走進了父親的書房,他的手上沒有拿書,也沒有拿筆,卻握著一把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