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風乍起,燭火蕩漾讓整間屋子彌漫在一種怪異的氣氛之中。一番打鬥,這屋子裏的珠光寶氣也不禁變得黯然失色。
地上橫躺了三具屍體,不,那隻是三具被人皮包裹著的骷髏。楚雲瀟離得鬼王稍遠,他站立著但卻仿佛有些弱不禁風,他的一身白袍沾滿了汙塵,他的鼻尖上慢慢的滲出了一大顆汗珠。
那兩個女人早不知道了去向,整間屋子裏隻有鬼王和楚雲瀟兩個人,但楚雲瀟恍惚之間卻覺得,這世間仿佛也是隻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楚雲瀟沒有動,他知道這人已經起了殺機,他在和這人僵持,誰動誰便有了破綻。楚雲瀟恐怕還遠不是這人的對手,但他也還要拚盡全力,他不願意死的太過窩囊。
這人自稱是二十年前在江湖上一時權勢蓋天的“鬼王”。“鬼王”,便是二十年前那個無法無天縱橫江湖凶狠惡毒令人聞風喪膽天下第一的“鬼王”。可那又是怎麼可能的事情?“鬼王”早已經死在了二十年前,那個瘋狂的惡魔真真切切的已經消失了二十年。
這種論調楚雲瀟是絕不願相信的。如果這人真是鬼王那到了如今也該快到了古稀的年紀,難不成這世上真有長生不老的術法?可笑,這更是荒謬至極。
但那人這一身詭異的武功,這讓楚雲瀟心底裏生出了一陣陣的寒意,這人的武功不但陰狠而且歹毒,這是楚雲瀟從未見過的手法。他吃痛的身體卻在提醒他這不是夢,這人,恐怕也真是鬼王!
是那人那人不再僵持下去,他幹笑一聲,大步走向楚雲瀟,他的眼神又變成了無比的平和,“總之,這都是無所謂的事情,總有一天,你會跪下來乞求讓我接納你,總有一天你會知道誰會是這個世上的王。”
楚雲瀟呆愣在了那裏。他嗓子幹痛,他說不出話來。他實在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他現在的腦子裏一片空白。他當然想著要去否認“鬼王”、要去反駁“鬼王”,可他根本就說不出話來!他找不出任何理由,在這人的麵前楚雲瀟忽然感覺到自己是那麼的軟弱、是那麼的無力。這種無力感是他八歲那年被世界拋棄,全身沉浸在黑暗中的感覺。這一瞬間黑暗又籠罩在了他的身上,他好冷,他冷得幾乎要禁不住打一個寒顫!
他見識了這人的陰暗、恐怖甚至說是變態。他這般的出手毒辣,全天下豈是還能找得出第二個來?沒有,絕沒有!這天下絕沒有比他更恐怖的了!他殺人的那一手功夫,楚雲瀟連想都想不出來。他看到別人在垂死掙紮,他的那種享受滿足的神情,讓楚雲瀟無論何時一想起來都會生出一層雞皮疙瘩!他終於知道古春秋說的什麼,這人就是個瘋子!隻要他高興或者不高興他都要將人折磨成惡鬼。
那人盯緊了楚雲瀟驚愕的神情,他微眯起了雙眼,他的嘴角大概也在微微的上翹,他顯然又滿足極了。他的麵具忽然動了一動,楚雲瀟想象他此番怕是開心的咧開了嘴,那會是一張腥紅的嘴在一張蒼白的臉上裂來開了,這真是太讓人感到惡心!
“鬼王”眼中充滿了笑,那笑沒人知道那究竟是開心還是苦澀:“我便是“鬼王”。我活著,我活的好好的。恐怕這是世上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這世上有太多的人想讓我去死。他們是想讓我死的,因為如果我不死,死的便是他們!可我卻又死了,你懂麼?什麼是生,什麼又是死?你永遠也不會明白,隻有死過的人才會明白!但也正是因為這一次的死才讓我真正的活著,死,讓我真正成了王!”
“我不懂,真的,我確實不懂。”楚雲瀟後退了一步,他的腿有些僵硬。
鬼王冷看了他一眼,“人活著被太多的東西羈絆著迷失心智,隻有死過一次才知道要得到什麼,要拋棄什麼。你當然不懂,即使聽我說了你也不會懂。”
他頓了一頓,“我隻要你去幫我做一件事情,隻要這件事情做完了,你就可以帶著你的那個姑娘滾得越遠越好!如果你不去做這件事情,又或者你沒有給我做好,對那個姑娘我是絕不會客氣的。你不為我做事,我不會殺了你,我要讓你生不如死的活著,像一條狗一樣。”
他忽然又緊往前湊上楚雲瀟的耳旁,他掛上了詭異的笑容,他的眼睛裏閃爍著惡毒的目光,在麵具底下,他是用腥紅的舌頭舔了舔自己有些幹枯的嘴唇,那嘴唇馬上就看起來變得鮮紅:“你永遠也不知道我對女人會使用什麼樣的手段。”
“你!你!”楚雲瀟驀地轉過身去,他離得“鬼王”竟是如此的近,他仿佛都能夠從“鬼王”身上嗅到一股地獄的味道,那大概跟墳墓的味道差不多。楚雲瀟渾身顫抖著,他的眼角也在不斷地抽動著,他眼睛裏在冒出火焰,如果憤怒能夠殺人,這人足夠死上一千遍,一萬遍!他相信眼前的這個瘋子會做出瘋子才能做出的事情,可他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出,他也不敢去想像,那是一種毒蛇鑽進了脊背的濕涼的感覺。
暮春時節,正是草長鶯飛花開花謝的時節。
古縣西南約百裏便是臨汾,楚雲瀟騎一匹快馬不消半夜便趕至了臨汾縣。“鬼王”已經告訴的楚雲瀟明白,明晚皇帝的五百鐵甲軍便會到達臨汾。
“鬼王”就是要楚雲瀟對這五百鐵甲軍下手,隻因這五百鐵甲軍原是護送一件極為珍貴的東西到帝都,那便是《山河社稷圖》。
楚雲瀟不曾想到這世上竟真的會有《山河社稷圖》這種東西!《山河社稷圖》,那從前隻是流傳在世上的一個傳說。
世上都言前朝將亡的時候,皇帝將皇宮所有昂貴的寶貝全都秘密的藏了起來,並將藏寶地方繪成了一部《山河社稷圖》,這些寶貝的價值難以估算,不是富可敵國四個字便可以形容出的!後世多有流傳此圖的去向,但皆是子虛烏有,究竟世上是否真的有這樣一部《山河社稷圖》倒真的無從考究。
“鬼王”要的便是這部《山河社稷圖》。
可這天下究竟誰會敢去劫搶皇帝的東西,去劫搶這天下至寶?楚雲瀟此番若去動了皇帝的鐵甲軍,他便是向皇帝為敵,向天下為敵。即使他僥幸不死,可他之後究竟又能去到哪裏?江湖再大,又怎麼會再有他的容身之地!這天下的土地都是皇帝的,江湖武林,在皇帝的麵前簡直和螻蟻一般的孱弱!
這些,楚雲瀟當然明白,“鬼王”剛一說出口他就明白。他看到鬼王眼中的笑是不懷好意的笑,鬼王根本不需要去隱瞞自己的意圖,“我就是要讓你去送死,讓你身敗名裂亡命天涯!你不是不要臣服我麼,那你盡管來嚐試好了。”
想要換出靈兒,楚雲瀟隻有拚了性命的去從鐵甲軍的手中奪來《山河社稷圖》,事不成功,楚雲瀟便會死;事若成功,叛國謀逆的罪名楚雲瀟來背負。
可楚雲瀟又能做些什麼?他能反抗的了麼,靈兒究竟怎麼樣他根本都不知道,他隻是知道靈兒在那個惡魔的手中,可那是惡魔啊!那是一個根本沒有人性的惡魔!別人的痛苦是他的享受、他對別人的折磨是他的享受、別人一切的悲慘無助全都是他的享受!他殺人從不為什麼,他殺人從不管那人是什麼人,無論那人是他的女人、是他的親人還是趴在他腳邊的一條瑟瑟求生的走狗,隻要他開心或不開心他都要把人折磨而死!人的生命在他的眼中究竟算是什麼!
當然,楚雲瀟完全可以一走了之,他隻要離開了那所宅院他便可以輕鬆地一走了之,鬼王根本就沒有給他束縛,他要想逃走簡直太過容易。回到江南,回到應天,他還是那個風流倜儻花天酒地出手闊綽的公子哥兒楚雲瀟,管他什麼鬼王,管他什麼江湖的腥風血雨,人隻要活得痛快自在還管那麼多的雞毛事情做些什麼!
但他會走麼?當然不會。楚雲瀟心裏有的隻是靈兒,如果是為了靈兒,這些卻又有何妨呢!他不知道靈兒什麼時候竟會在他的心裏如此的重要!他隻是知道靈兒開心他就快樂,靈兒悲傷他就難過!可他,究竟還是不懂的感情!他永遠隻是衝動、任性、單純。他除了有一身絕世的武功,他再沒有能夠行走江湖的本領!在江湖上,難道隻有一身的絕學便能叱吒風雲麼?對於江湖,他永遠還是柔弱的很!至少,在麵對鬼王的時候,楚雲瀟便知道了自己的渺小,就算是武功,他也不會是對手,而思想,楚雲瀟更是軟弱如同螻蟻,鬼王給他的是深深的挫敗感!可他不曾想過要叱吒風雲,二十八歲之前他不知為何活著,二十八歲之後,他究竟有的會是什麼?他活在江湖,可他根本不懂的江湖,什麼才是江湖,究竟有多少人知道?
他放棄不下靈兒,正如他以後曾向別人說起的那樣:人活著不能沒有家的歸屬感,而靈兒給我便是家人的感覺,不論她做的是什麼,如果再有一次,我想,我還會毫不猶豫的這樣選擇。
天黑得很快,楚雲瀟來到臨汾縣的安家宅院是在深夜。西北地區較之江南實在是荒涼的太多,夜一深,整個縣城漆黑安靜的如同一座空城一般。
“鬼王”早已告知楚雲瀟,鐵甲軍今晚便駐紮在這安家宅院。鬼王,他仿佛早已經知曉了一切。楚雲瀟卻並不曾多想,這本來就是鬼王做好了的事情。他曾想,就算鬼王早已告知鐵甲軍自己將要來竊取《山河社稷圖》楚雲瀟怕也不會感到太多的意外。楚雲瀟想不通鬼王為什麼會對這樣一幅傳說中的《山河社稷圖》這般感興趣,像他這般的人難道真的會對所謂的財富這般的渴望?一個自稱死過一次的人卻是放不下對財富的執著?楚雲瀟絕不會這樣以為,他更願意相信的是鬼王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那《山河社稷圖》是皇帝最看重之物,他樂得看一下“鬼潛龍”跟鐵甲軍拚命廝殺。
安家宅院,這該是臨汾縣最大的宅院,西北邊區多響馬強盜,富庶大戶的宅院多建的如同碉堡一般,牆堅壁高常有暗哨,安宅也不例外。
黑暗中隻是死一般的寂靜。
楚雲瀟卻知道那五百鐵甲軍便隱藏在這死沉沉的黑暗中,這黑暗越是寂靜就越是可怕,死亡、危險從來都是和黑暗、寂靜形影相隨的。
鐵甲軍究竟有多厲害,楚雲瀟不知道,江湖中人也鮮有人知道。人人知道的隻是,鐵甲軍是皇帝的貼身部隊,所有的鐵甲軍加起來也不過七百多人。據說這七百多人都是功夫一流的好手,皇帝從來隻要讓這些鐵甲軍保護他的安全,也放心的隻讓這七百人保護他的安全。
楚雲瀟輕功了得,再高的牆壁也從不能攔得住他。他隻是縱身一掠便是離地幾尺,他攀伏在光滑如鏡的牆上如同腳下生根,如壁虎一般在牆上自在遊走。
他伏在牆頭上並沒有著急進去,他聽得見在他右邊大概兩三丈遠的地方幾個人在悄聲的說話。
他聽得一人說:“咱們再辛苦幾日,將東西護送到京城便是大功一件,獎賞必是少不了的。”
一人又說:“也不知我們護送的究竟是什麼東西?怎的如此重要!不但是大將軍,就連四皇子也親自跟著!”
又一人說:“這件事竟是保密得很!但不該我們知道的我們絕不要去追根究底,免得惹禍上身!咱哥幾個也要打緊精神,萬不能有什麼疏漏,上麵要是追究下來我們卻是萬萬擔當不起!”
那幾人說話聲音極低離得又遠,深夜中周圍雖是靜的出奇,但傳到楚雲瀟耳朵裏也是斷斷續續的不太清晰,但楚雲瀟卻也能聽個大概。楚雲瀟心下暗想,這《山河社稷圖》想是沒有錯的了。他心中原是有些疑惑,自見了鬼王,楚雲瀟心中從沒有踏實過片刻。
楚雲瀟手腳微一用力,身體擦著壁牆向上猛射,淩空高過圍牆尺餘,宛如暗夜裏一隻碩大的蝙蝠一般悄無聲息滑向那幾名士兵身後。
那三人原本是在安宅巡邏的鐵甲兵,眼下不過是在休息閑聊罷了。
楚雲瀟飄至這三人的身後竟是神不知鬼不覺一般,因著天色極黑,楚雲瀟腳法又輕的厲害,楚雲瀟走至他們身後,那三人卻不曾發覺。他右手輕輕一揮,點住了兩人的天柱穴,手法之輕,如弱風扶柳。隻見兩人哼也沒哼身子便像一團棉花般軟綿綿的塌了下去。
剩下那一人忽見這兩人突然塌了下去,在暗夜中一時間驚怖的如同見了活鬼一般。饒是鐵甲軍功夫超人,但這樣的變故實在不能不讓人驚慌。他一聲還未驚呼出來便覺得腰部一麻,動也動不得,說也說不得!